古文观止131:韩愈•与于襄阳书
于襄阳:于頔(dí),字允元,河南洛阳人,后周太师于谨七世孙,初以门荫入仕,其为官有政绩,然横暴,同时“善待士人,以市声名”。贞元14年(798年),于頔调任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观察使(治所在今湖北襄阳)。
七月三日,将仕郎、守国子四门博士韩愈,谨奉书尚书阁下:
1、将仕郎:散官名,从九品文官阶;守:署理,品级低的人担任较高的官职称“守”,官阶高的人担任较低的官职称“行”;国子:即国子监,唐代最高学府,下分七馆:国子、太学、广文、四门、律、书、算。四门博士,即四门馆教授,管教七品以上侯伯子男的子弟以及有才干的庶民子弟; 2、尚书阁下:指于頔,曾任工部尚书。
士之能享大名、显当世者,莫不有先达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前焉。士之能垂休光、照后世者,亦莫不有后进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后焉。莫为之前,虽美而不彰;莫为之后,虽盛而不传。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须也。然而千百载乃一相遇焉。
1、先达:有德行学问的前辈; 2、为之前:为他做前导,援引他; 3、垂:流传;休光: 盛美的光华,喻美德或勋业; 4、后进:泛指后辈;负:承担; 5、后:后继; 6、未始:未尝;相须:相依,互相配合。
岂上之人无可援、下之人无可推欤(yú)?何其相须之殷而相遇之疏也?其故在:下之人负其能不肯谄(chǎn)其上,上之人负其位不肯顾其下。故高材多戚(qī)戚之穷,盛位无赫(hè)赫之光。是二人者之所为皆过也。未尝干(gān)之,不可谓上无其人;未尝求之,不可谓下无其人。愈之诵此言久矣,未尝敢以闻于人。
1、援:攀附;推:举荐; 2、殷:恳切; 3、负其能:以他的才能而自负;谄:奉承; 4、负其位:以他的地位而自负;顾:关心照顾; 5、戚戚:忧苦的样子;穷:困窘,不得志; 6、盛位:指地位高的人;赫赫:显著盛大的样子; 7、过:失当,过失; 8、干:干谒、拜见; 9、求:寻求; 10、诵:此指揣摩思考。
侧闻阁下抱不世之才,特立而独行,道方而事实,卷舒不随乎时,文武唯其所用,岂愈所谓其人哉?
1、侧闻:从旁听说;不世之才: 指世上罕见的人才; 2、特立而独行:才能杰出而德行出众; 3、道方而事实:行道有方,做事求实; 4、卷舒:指仕途的进退;时:时局、风尚; 5、文武唯其所用:文武官员能量才任用; 6、其人:指推荐后进的官员。
抑未闻后进之士,有遇知于左右、获礼于门下者,岂求之而未得邪(yé)?将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虽遇其人,未暇礼邪?何其宜闻而久不闻也?
1、抑:然而; 2、遇知:得到赏识; 3、左右:指于襄阳; 4、获礼:获得礼遇。
然而未曾听说有晚辈得到您的赏识和礼遇,难道是您寻求而没能找到吗?还是您志在建功立业,致力于政务只为报答君主,虽然遇到了那样的贤士,也没有空闲来以礼相待呢?本应该听到您推荐人才的事迹,可为什么久久没有听到呢?
愈虽不材,其自处不敢后于恒人。阁下将求之而未得欤?古人有言:“请自隗(wěi)始。”愈今者惟朝夕刍(chú)米、仆(pú)赁(lìn)之资是急,不过费阁下一朝之享而足也。
1、自处:处身立世,道德修养; 2、恒人:常人; 3、请自隗始:请从郭隗开始;燕昭王欲招揽天下人才,问计于郭隗。郭隗说:“王必欲致士,先从隗始,况贤于隗者,岂远千里哉!”燕昭王为郭隗建造官邸,并以师事之,于是乐毅、邹衍、剧辛等贤士来燕,燕昭王予以重用,使燕国强大; 4、刍米仆赁之资:指日常基本所需的开销;刍:饲养牲口的草;米:指食粮;仆:仆役;赁:租居房屋; 5、一朝之享:一顿早饭,极言所需之小。
如曰:“吾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虽遇其人,未暇礼焉。”则非愈之所敢知也。世之龊(chuò)龊者,既不足以语之;磊落奇伟之人,又不能听焉,则信乎命之穷也!谨献旧所为文一十八首,如赐览观,亦足知其志之所存。愈恐惧再拜。
1、知:赞成,理解; 2、龊龊者:指心胸狭小、无大度之人; 3、语:告诉; 4、磊落奇伟:襟怀坦白,品德卓绝; 5、信:确实; 6、恐惧:恐惶不安;再拜:一拜而又拜,表示对对方的尊敬。
《与于襄阳书》全文:
七月三日,将仕郎、守国子四门博士韩愈,谨奉书尚书阁下:
士之能享大名、显当世者,莫不有先达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前焉。士之能垂休光、照后世者,亦莫不有后进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后焉。莫为之前,虽美而不彰;莫为之后,虽盛而不传。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须也。然而千百载乃一相遇焉。
岂上之人无可援、下之人无可推欤(yú)?何其相须之殷而相遇之疏也?其故在:下之人负其能不肯谄(chǎn)其上,上之人负其位不肯顾其下。故高材多戚(qī)戚之穷,盛位无赫(hè)赫之光。是二人者之所为皆过也。未尝干(gān)之,不可谓上无其人;未尝求之,不可谓下无其人。愈之诵此言久矣,未尝敢以闻于人。
侧闻阁下抱不世之才,特立而独行,道方而事实,卷舒不随乎时,文武唯其所用,岂愈所谓其人哉?
抑未闻后进之士,有遇知于左右、获礼于门下者,岂求之而未得邪(yé)?将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虽遇其人,未暇礼邪?何其宜闻而久不闻也?
愈虽不材,其自处不敢后于恒人。阁下将求之而未得欤?古人有言:“请自隗(wěi)始。”愈今者惟朝夕刍(chú)米、仆(pú)赁(lìn)之资是急,不过费阁下一朝之享而足也。
如曰:“吾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虽遇其人,未暇礼焉。”则非愈之所敢知也。世之龊(chuò)龊者,既不足以语之;磊落奇伟之人,又不能听焉,则信乎命之穷也!
谨献旧所为文一十八首,如赐览观,亦足知其志之所存。愈恐惧再拜。
清 吴楚材 吴调侯《古文观止》评:
前半幅只是泛论,下半幅方入正文。前半凡作六转,笔如弄丸,无一字一意板实;后半又作九转,极其凄怆,堪为动色。通篇措词立意,不亢不卑,文情绝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