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成都∣金指尖:秋深了,记忆绿着(组诗)

秋深了,记忆绿着(组诗)
金指尖
拔牙
不曾腐蚀的牙齿
原本是狮子的。围在舌头边,替我把门
让邮差似是而非
我看不见他们的身体,和
似睡非睡的样子,犹如向一群羞涩的人
兜售已经设好的圈套
2019年5月,当我打开
这扇是非之门,华西牙医举起钢钳
喀嚓——,拔掉我的左大牙
我知道,左大牙这一声绝唱
在警告我的右大牙
漏洞
旅途是不结果的树
从坪滩镇到岳池县城转车回罗渡镇
两个水码头场镇之间,单边六十三公里
小中巴车的旅途水泄不通
上县城走亲戚的女子坐在邻座
颠簸,拥挤,一路摇摇晃晃
我们从刘显河饲料谈到刘家的一场官司
忘记了挤成一团的时间
共同的话题让两个性别越靠越紧
终于沉默下来
细心洞悉沉默的燃烧
对于旅途,中巴车是唯一果实
多年以后,想起那个
缺少交通的时代,一场钻石的暧昧
成了乡愁最大的漏洞
秋深了
故人从河套走过
红柿子在树上将死未死
一层一层薄霜闪着纹银退市前的绝望
落叶以响声代替眼腈活着
秋岚吊秃顶的桑枝上
脚印消失在陌上
埋在坡地的红薯慢慢变黑,变苦
腐蚀着沙子的肉身
牧羊的草倌和放牛的牛娃还留在野地
为一丛草伤透脑筋
他们盯着失去生气的草坪破口大骂
朝,草又快没了
河沟里的水像回奶的羊乳
半天滴不出几滴
池塘把空口袋一样的乳房朝向我
我们相视一笑:
范家湾的秋,又深了
表姐的白
在茅草地生养。白
蹦达一辈子,没有跳出自编的笼子
就像一辈子种菜,没有远离过
自家的菜园地
乳过三个毛孩子的白
养过三个大男人的白
洗过三次堰塘澡的白
从雪白到苍白
陡峭瘦了,瘦成挂在村边那只毛月亮
手感越来越弱,跳动
越来越乏力
坡上,安静的茅草屋
暂时,还无法为它,找到另一种
代替之物
白发 
白发一染,便成了秘密
回忆是一只旧字篓
装着挤在一小堆柴禾上的少年
从土地到旧物,颜色的过渡
比不过那年父亲挎包上夕阳退色的光晕
或快或慢,蚂蚁驮着断炊的故乡
每天用十二个时辰赶路
慢一步,秘密深埋
快一步,故土活着
竹节草的童年
皮薄中空
竹节草不是一个人饥饿的内心
破四旧,立新政
普陀痷门庭虚设,竹节草遍地蔓生
把我的童年摇曳得一片碧绿
有人说,它的每一节
都是一个心怀若谷的成语
而我觉得更像
面黄肌瘦,前胸贴着后背的我
故园那个叫普陀庵的庵门空了二十年
竹节草茂盛了二十年
——“不蒸馒头争口气”,我们
与一种精神的草一起长大
有一次我们遁入庵门,生火爆粟
这把人间烟火,没有瞒过菩提眼睛
我们离开时,几尊缺胳膊少腿的菩萨
正低头盯着熄灭的火堂——
难道菩萨也饿了?
独行
旅行者众多,我只重复自己
已经喜欢的路
这年冬天,腊梅一直开到
立春的时间,我回到空无一人的故园
从半爿老宅的瓦砾中
走向村口,看见蚂蚁也在重复一件事
它们不停搬家,搬运骨头里的路
寒鸦停在歪脖子树上,发出生硬的叫声
“为忘故者送行吗?”
我想我们必须感谢它们清醒的灵觉
在告诉我们
如何拎着自己的头颅赶路
才能抵达乡愁彼岸
露与葡萄
葡萄和甘露,一对葡萄架上
没有血缘关系却同时发光的婴儿
太阳从里面出来,晶莹与晶莹开始比肩
花蕾无疑是最危险的行走者
蚂蚁爬过枝头,露成了葡萄
葡萄朝向土地,葡萄化为露
缅怀它们时,月在路上,脸不止红一次
而葡萄坠为泥,恢复了
记忆中一张水晶的脸在山谷磨亮的门楣
藤蔓缠绕的天堂正对入口
甜不是罪,自从把手印按在那些嫩叶上
时间开始审判,和自省
园丁的比喻是可信的,季风带来了宽容
面对善良的种养和自由
面对忠告,眼睛是孤独的,那么水晶
成熟在时间的另一张扇面
未知仅限于未确立的对象
为此,幸福正落地生根、开花、结籽
一路向南
门,终于打开了
从河壶口瀑布以母亲名义宣誓
到达安徽芜湖火车站时
我一边默念地藏王菩萨灭定业真言
一边向南。一个人的远方足够空旷
我愿意这样慢慢老去
到达秦淮河,一只涂满胭脂的十字架
被水手拿在手中,成为暗器
我用木门栓迎接天空和汗水
水养的跑道,有时谦卑,有时狭窄
想起翠湖
想起翠湖,烟雨对我说,给你泪水
给你美丽和弹性
在这一滴叫翠湖的水上
借一把钥匙逃避失眠
其中最远处的一滴
从枯水期进入,在枯水里消失
坡上顽童不在了,官司草的扣儿可以重结
只因你窗前的栀子花谢了
香气儿缭绕了一夜
湖水的喘息声,乱了一夜
水是朝圣的春天,火是水的眼睛
不论身居何处,都以耐人寻味的容器
装下万物的绛紫,和生命以外
比黄连更耐寒的夜色
比真相更真实的沉眠
这里,只有思想
能用比湖水更纯粹的断念晾晒
那个2018年6月16日的水边
我在一把钥匙上接近故乡
作者简介

金指尖,本名周剑波。供职于四川省某级金融部门。现为四川省诗歌学会副会长、四川省金融作协副秘书长,《四川诗歌》主编、《诗领地》主编。作品散见各级文学报刊杂志和多种有影响的诗歌选本;有诗获全国总工会、《诗刊》社、中国诗歌学会、四川省作协、《星星》诗刊、羊城报业集团等主办的全国性诗歌大赛奖项多种,有文章获四川省政府、省委组织部、省经济学会、省金融学会等优秀科研成果奖多项。

鲁西诗人
一个有情怀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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