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野专栏 | 魏俊朝 | 戏缘
花洲文学
戏 缘
文|魏俊朝
喜欢看戏,是受了母亲的影响。那时候,我才五六岁。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母亲带着我,和乡亲浩浩荡荡赶往戏场。台下,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卖雪花糖的老人柳叶似的眉毛塌了下来,压得眼窝都深陷下去。台上,锣鼓铮嘡,管弦嗷噪。戏子声若裂帛,大放悲声。只见铡刀“咔嚓”一响,人头应声落地。我看得懵懵懂懂,一头雾水。心想,我长大了,可不唱戏,弄不好,妈呀,小命都没了。
后来,大哥死乞白赖地缠着老爹买了一台录音机。朝夕晨昏,不是李玲玉的“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就是范琳琳的“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听得耳朵都起了礓子,便怂恿母亲让大哥买了两盘唱戏的磁带。《卷席筒》与《李豁子离婚》。月斜人静的夜里,草草吃过晚饭,打开录音机听胡希华的《李豁子离婚》。听着听着便不由自主,跟着胡希华嗲声嗲气地唱:你奶那个腿你妈那个脚,我梦中又娶了一个好老婆。好老婆倒是没娶着,大哥望着我,呲牙咧嘴,眼里直喷火,瞅着我的屁股就是一脚。这一脚,把我从大新野踢到了西凉界,今天想起来,屁股还殷殷疼着呢。
十三岁那年,进了县城读初中,城外碧水潆洄,城里古桑擎天。小西关有一座戏院,在巷子深处。戏院门口,有一棵槐树,亭亭如盖。大表姐就在树下卖票。近水楼台先得月,看了不少好戏。印象最深的是《王宝钏》。这小妮子,秀媚出众,聪慧绝伦。父亲更是跺脚乱颤、天上掉灰的谏议大臣,追求者如过江之鲫。而王宝钏却对府里干粗活的薛平贵情有独钟。王父盛怒之下,将其赶出家门,住进了寒窑。憨直勇猛的薛平贵为求上进赶赴西凉。明明相思苦,偏偏苦相思,王宝钏这一等就是十八年,十八年,花开花落,白了少年头。相隔千里的一对终于在月上柳梢头时,相约黄昏后,宝钏望着平贵喜极而泣说,我知道你会回来,所以我等。观众无不唏嘘泪流。这人世间的缘有谁能说清?缘起,就白头偕老。缘灭,就护她(他)安好。
高中毕业后,为了稻粱谋,天涯羁旅。2000年,在北京八角刮腻子。真的是尘满面,鬓似霜,夜来幽梦思故乡。三月三,去八大处翠微山,山上风景如绘,堆绿耸翠。灵光寺内香火鼎盛。寺外管弦铜锣之声嘈嘈切切,一女子轻移莲步,长舒广袖,咿咿呀呀。唱腔时而如蜻蜓点水,时而如疾风过野,抑扬顿挫,韵味悠长。不知不觉,我竟成了戏中人,泪水狂流,春衫湿透。朋友们讥笑我,是个戏痴,入戏太深。是啊,人生这一程,就是一出没有彩排的戏,一经登场,锣鼓一响,你就得有板有眼地唱。既然是戏,我们只管演好每一场,别为戏所伤。
16年春,辗转流徙至南阳,就住在人民剧院旁边的巷子里,二层小楼,别院深幽,一丛蔷薇,枝叶太葳蕤,几株桂花,花开万点黄。在婆娑的树影下,肌肤如雪的闺女下腰,劈腿,伸兰花指,还莺声燕语般地唱: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儿柳眉直挺,一身英气,骨子里又有着一股铁马冰河般的凌然硬气。我相信女儿的戏剧及人生之路一定会是花团锦簇的。
18年春节,拿着文友的赠票,我步履放达地走进了人民剧院。里面座无虚席,除了肌骨盈透、牙牙学语的孩子,就是鬓染寒霜的老人。一位清丽如水的女子饰演的诸葛亮,峨冠博带,羽扇纶巾。唱腔更是哀怨凄楚。情到深处,她哭得如雨打梨花一般,台下的观众被感染,啜泣声时断时续。谢幕后,我跑到后台,发现卸了妆的她秀发如瀑,眉似远山,眼如水杏一般。竟然脱口而出:哇,这么美。演员们目光如炬,齐刷刷地刺向我,我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恨不得立刻找个地裂缝钻了进去。
前些天,有朋自远方来,中午在新野板面馆。觥筹交错,颓然就醉。酒足饭饱,去人民公园,看假山真水,翠竹苍松。听莺声嘹呖,雀儿呢喃。在一丛菊花旁驻足,一文友望着我说:“俊朝,听说你会唱戏?”我张口就来: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听山人把情由细说端详。想当年你长坂坡有名上将,一杆枪战曹兵无人阻挡。如今你已老迈发如霜降,怎比那姜伯约血气方刚……唱腔高亢,余音绕梁。文友说:“服了,服了,没想到你戏比歌唱得好,真是个才子。”
光阴轮回如晓箭,不知不觉已是小半生。前半生意气勃发,天涯看花。后半生,如失水的黄瓜收了心,删繁就简,去伪存真,陪着一双儿女,看着她们慢慢长大。有空就回回老家,和两鬓飞雪的老妈唠唠家长里短,再写写文字,看看戏。想唱了,就站在阳台上,望着眼前叶密千层绿的桂花树高唱一曲:一马离了西凉界……
然后,在流水光阴里,牵着妻子的手,和桂花一起慢慢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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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作者简介:魏俊朝,网名布衣之恋,河南新野人,河南报告文学作家协会会员。奔流文学院第七届作家研修班结业。在《光明日报》《法制日报》《人民公安报》《人民网》《南阳日报》《南阳晚报》《汉桑古韵》《花洲文学》等发表散文(诗)、新闻作品近千篇,获奖二十多次,其中《怀念老家》获“南水北调精神与文化”全国征文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