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简 | 变成当年的母亲
花洲文学
变成当年的母亲
文|张简
忽一日，我的微信里收到有人要求我添加其为朋友的请求，微信名字：幸福的小羊。本以为是谁家用了孩子的小名，稍作犹豫之后，便按了接受。谁知添加之后，打开微友的界面一看，竟是我的高中同桌——她，好一阵惊喜。
我们有大概20年的时间没见面了，但同桌时的相处时光很愉快，几乎亲密无间。上课同桌学习，餐厅一起吃饭，花钱不分彼此，宿舍的床铺并排挨着，周末一起回家。
那时的她高、黑、瘦，性格倔强而敏感，不爱主动与人接触，貌似清高，实则自卑。学习积极性不高，对现行的高考制度心生抵触，对前途总是有一种悲观的看法。
她的母亲在我看来相当亲切，脾气温和，而且是农村难得的文化人，识字较多，且能讲课。不过，她是当地一个信主的小头目，农村俗称“主头儿”，基督教的忠实信徒。记得星期天，我们到她家后，慈祥的老妈妈开始滔滔不绝地给我们讲教义，称我们都是迷途的羔羊。这时的她往往是不屑一顾的笑着，语带讥诮，打断母亲的讲话。须知，高中阶段的哲学课刚刚树立了我们的无神论思想。所以，对于基督教的说教认为就是匪夷所思，逻辑混乱。
她母亲相当有耐心，在传教的问题上从不气馁，可以说是循循善诱，有一段时间我两个几乎被说服：约定考北京神学院。我们那时并非在思想上对基督教有多么认同，只是迫于高考的压力，为了考上大学。因为她母亲可以从教会推荐，分数上低于一般录取线。谁知，我回家一说此事，被坚定的无神论父亲严厉批评，断掉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后来，她也没有去考什么神学院，高考落榜后，在他父亲所在的学校做了一名代课老师。再后来，她结婚生子，母亲去世，辞去代课老师，自己搞养殖业致富。
和她的见面是在她家里，微信联系之后，我找到了她乡村的家里。变化是必然的。二十多年过去，青春的影子都没有一丝了，中年的样子相互投射在对方眼里，相看都忍不住感叹。
她依然高、黑、瘦，眼睛里却没有了倔强，一派温和。家里放置着一个电子琴，说到高兴处，她起身为我弹奏歌曲。我很惊讶：我记得上学时不懂音乐，什么时候学会弹琴了？她解释，自己因为需要教信徒在教堂唱诗，自学学会了看谱子弹电子琴伴奏。这一下我更惊讶了，原来，她也成了基督教的忠实信徒，并且是这一方的“主头儿”，变成了当年的母亲，重走了她母亲当年的传教人生路。
我们一杯清茶，相对而坐，从少年时的批驳、叛逆，到后来的讥讽、嘲弄 ，她认为家庭的贫困邋遢与母亲信教太过、不善操持家务有关，始终没有改变她母亲，她也就懒得再理母亲，有一段时间母女甚至形同陌路，水火不容。而她的母亲继续用教义来宽慰自己心灵，救赎迷途的世人。
后来，母亲去世。她结婚生子，教书育人，创业致富。经历了生活的诸多艰辛之后，对命运的强大产生了敬畏，突然在四十岁将至的一个夜晚，想起母亲，泪流满面。她说那一刻她突然理解了母亲，原谅了母亲。对她曾经认为的“不务正业”的基督教也产生了兴趣。她开始翻阅母亲留下的落满灰尘的旧书籍，竟然一发不可收拾。她到教堂参加礼拜。自学了电子琴演奏，教信众唱诗，被推荐为“主头儿”。当然，这一切都是守法的，向善的。她说她这样做的时候,心理特别平静幸福,找到了心灵归宿。
这时我才理解了她的微信签名为什么是：幸福的小羊。这与她母亲那时称呼信众为：迷途的羔羊，是一样一样的！
与母亲在心理上达到了真正的和解，首先得益于和自己心理上的和解。时间会改变一切，时间会摧毁一切。女孩成长的过程就是先与自己和解的过程。接纳和放弃都需要过程。
很多时候,我们都貌似离经叛道,在走着与父母不同的道路,实际上,我们最终和母亲走着最为相似的道路,结局一样．
仔细想来，办公室的白领们以为自己的表现优于自己的父母，其实这不过是因为经济结构转型造成的。现在在公司的格子间里做PPT的那些美女，和当年工厂里的女工们基本没本质区别。现在每天刷微博刷朋友圈发微信的新一代，跟当年父母写信发电报的也没多大区别，不过是通讯方式的改变而已。
记得几年前看过美国一个畅销书《我母亲 我自己》，作者用类似于自传的方式，用心理分析的方法，剖析女孩在成长过程中，和母亲的关系，从最初的共生关系到独立的自我觉醒意识的成长过程，是一个否认再否认的痛苦撕裂。一定年龄后，才能与母亲渐渐达成心理和解，最终达到认同。
中外的文化背景虽然迥异，但在现实的同样文化背景中成长起来的两代人，即一个家庭的母女，还是有不可思议的相似文化烙印。
二十多年的成长后，并未长成与母亲有多大不同的样子，似乎是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她信她的基督教，用她的教义平复心灵。我坚持我的无神论。我们依然可以是很好的朋友。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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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简，女，网名隔岸红袖，紫橄榄，河南邓州人，邓州市公安局民警。2004年触网写作。初以诗歌散文写作为主，有大量散文在省级报刊发表。2013年出版散文集《暖词平生》。2018年出版散文集《纸上年华》。2015年开始小说尝试，有中篇小说《玉笛引》在《奔流》杂志发表。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任微刊《花洲文学》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