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这样的朦胧

我喜欢这样的朦胧

高韵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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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这样的朦胧
高韵声
高考过后,大街上,总有彻夜的欢声笑语。这是夏夜,窗户敞着,格外真切。就在楼下的桥上,先是有人说话,突然,一个女的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叫。在这静夜刺破暗黑,划破长空,穿越而去……接着,几声简短的嚎叫,静寂了下来。有点恐怖。袁鹰想:此时的桥上,是少男少女,但多不是善男信女。看看表。两点二十八分。
做着那个梦的时候。钻天柳凄厉的哨声传来,接着鞭炮响作一团,分不清节奏,经典的噪音。只有那天上闪一下白光,“砰”的一声巨响,然后“砰、砰、砰……”像巨钟打点一样反复着,才分出节奏。
“啥日子?”袁鹰问她。
她也被惊醒,看了下手机说:“六月十六,有人结婚!”
袁鹰说:“六月六不是节气,这六月十六就是节气了!”
她说:“人生大事,就是节气!” 袁鹰说:“你知道鲁迅咋说的吗?”
她问:“啥咋说?”
袁鹰说:“鲁迅说,结婚是那事儿的广告……”
她说:“去你的,没正形!谁不知你祖上是湖州的?!”
之后,沉沉睡去。刚要入梦,又是一声凄厉的哨声钻天……结婚本是大喜,为什么如此凄厉呢!如此,直到天亮,不下三四次。
醒眼一看手机,台风“烟花”来了,外面开始下雨,越下越大。雨过之后,天还阴着。滨河步道边的高音喇叭开始吵嚷,生怕人掉水里去。连走路的人稍近一点都大喊大叫“远点!离开!小心落水!”此地原本干旱,人们见了雨水天然亲切。然而,整整一个下午,千家万户都弥漫在这高音喇叭的安全警示中。
袁鹰两个眼皮又干又痒,一时心焦麻乱。我为什么这么烦?他问自己——
终于肃静了。却又传来几声狗叫,接着男女两人在吵嚷,似乎是一家的公狗欺负了另一家的母狗。
袁鹰越发烦躁,坐不是站不是,满屋徘徊。窗前,飞过几只黑色的大鸟。他过去看,鸟已不见了。只有男女狗主人在交涉。女的说“乱搞什么!”,男的说“胡说什么!”……
袁鹰想“人嫌狗不爱”的“嫌”字是不是要改成“闲”了呢?
电话响了。
是季又的电话。
“在家?”
“在家”。
“借你一样东西使使!”
“啥?有就可以呀!”
那边低低地说:“胃!”
袁鹰一时明白过来说:“牛波一,季又你吓着我了,不借!”
季又说:“庆跃回来了……”。
刚进电梯,碰见肖雄。没等袁鹰开口,他已经笑盈盈了。说:“我挺自在,任职文件下了,说送没送,家里蹲呢!恒是咋也得送了才能上班呀!”他升职了,袁鹰竟忘了恭喜。
到了“四纪天”大酒店,人就齐了。尽管老中青三结合,都还是十几年前的老班底。入席,大家都推说不喝酒,可是,姜斯图一撺掇,任总就说:“我要下了,这小姜的司机病做下病根我看是改不了了。怎好擦他的脸?拿几瓶摆上,充充样子!”这样就喝上了。
袁鹰一向酒桌不怎么说话,他用酒补短。不久庆跃上厕所。他也想去,就跟了出来。
袁鹰说:“那事我没找。”
庆跃说:“你说的那地方,我想了一下,也没啥意思。不如——下次我和他说说……”
袁鹰说:“我这岁数,也没什么了……”
庆跃说:“等这波过去,我说说。”
就都去解了手。袁鹰嘴上虽然这么说,心中还是涌起了那么一点小期待。
侯羿这个人,啥场合都拒酒不喝。昨天的理由是:“我早晨五点半就去输液了,刚输完,咽炎。”
姜斯图就说:“听说有起早干活的,没听说有起早输液的!”
任总说:“没几天,我们这些老人就四打蓬散了!”
酒倒到季又这里,季又说:“我不能喝,一会有事!”
任总说:“喝!东不喝,客更狠!”
不知谁问:“成勇,伟燕都大发了?”
庆跃说:“是。”
谁说:“成勇,成二斤哪!”
庆跃说:“他一斤也喝不了!”
酒下肚,人们就说笑。说起上次发奖金的事。公司高层开会,方案上季又没得上一等。轮到任总发言,慢条斯理地说:“季又这个分厂,我分管。今年评过一个优秀,安全生产也得过奖,党建也得过先进。这奖金方案我倒没意见。毕竟是综合处做了大量工作搞出来的。但是我想知道,季又的厂差距在哪里了?今后我分管也好有个方向啊!”这话一说,马上七嘴八舌,总裁最后手一挥,对综合处长说:“推倒重来!”季又才得了一等奖金。
季又说:“任总有力度!再帮我一条路就更完美了!”
任总说:“路不成了。我找了计划处了,没有计划指标了!”
季又说:“那不行,不成也得成!”
任总说:“有你这样和领导说话的吗?”
话锋一转,任总又说:“我马上到站,现在,没想我帮过谁,倒是一直想我对不起谁呢!就是子海,他媳妇在总局,我媳妇也在总局,他得管我叫姨父呢!可是,这小子,这次调整,就是在底下的厂不回来。这是和谁置气呢?”有点激动。
不知谁说:“叫姑父!”
“对,呃……叫姑父对。里表近外表远!”
姜斯图又要说话,侯羿就立即端起奶茶碗同他碰了一下,“喝!堵你嘴!”一仰脖喝了一口奶茶。侯羿的脖子正中确实揪了一道紫痕。
姜斯图还要说。任总说:“坐下!看谁不够六十岁!”
季又突然问:“老范到底咋回事?”无人应答。
过了半天,任总才目光低垂说:“躲过一巴掌,躲过两巴掌,躲不过三巴掌!”
袁鹰听了说:“打苍蝇。一拍打不着,两拍打不着,三拍没个跑!” 姜斯图就说起了那年拉练,人们编的顺口溜:“荣驷三产不让看,文田养鱼看水岸,老范半道叛了变,春城麻黄厂打手电,大厂吃饭打了粱,小厂差点不管饭……”
季又解释:“拉练三四十台车,老范走差了道,后面二十多台车都跟着他跑了,这就是叛了变!”
袁鹰边听边笑,边看桌子上的白瓷牙签桶。上面是一圈蓝底金色云沟纹,下面,是蓝底两两相对稍大点的白色云纹,十分耐看。
姜斯图生龙活虎,一副大老板气象。袁鹰内心惊叹不已。谁知道谁家念的什么经呢!不过都是个生活态度罢了。
坊间流传,姜斯图小女儿问:“妈,咱家有多少钱啊?”
“三辈子花不完!”
“那咱家有多少外债呢?”
“三辈子还不完!”
他现在的生活,是两条平行线。孩子们一条线,他一条线。这是他的高明。
他表面风生水起,实则坐吃山空。一边大手大脚,一边债务缠身。旧债未还,新债又起。工资不发,并不为意,经常买豪车,逛国际。人们曾说他有“三最”——最没谱的人,最没准的人,最无忌的好人!交好的背后都说,回过头来一想,他是超越大智若愚的智慧!
有人质问他骗人,他却大大咧咧地说:“欢迎自投罗网!”他靠底层的工人支起他的富足,靠亲朋好友支起他的奢侈。哪个不是自投罗网的?
他的孩子倒是算得优秀,他见人面就说,巴根那又和领导吃饭去了!一家一家的!——巴根那是他的儿子。这像是炫耀?又似有无限期待。
袁鹰想:也许他期待如此又并不想如此,可是,日子却是要一天一天过下去,豪富的架子还是要一天一天支撑下去……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呢?
有人在找袁鹰喝酒。袁鹰说:“不喝不喝!再喝要误事!”
“就你有事?”一看,是翔舞。话没说完稀里哗啦就倒上了。一向不说话的翔舞说了话:“庆跃回来。富贵还乡,对,怎么说来,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高兴事,都陪庆跃喝点!”
任总说:“我看你好像管事了!”
他旁若无人,继续说:“这是我今年第四次喝酒。第一次,除夕,和媳妇脚蹬脚喝了一瓶;第二次和任总喝了一次;第三次和我小舅子喝了一次;今天,第四次,喝了这次,我他妈再也不喝了!”一饮而尽。
有人说:“是条汉子,是条汉子!你喝酒不是条汉子,你若忌酒才是一条汉子!”
他旁若无人,继续说:“宁叫胃子出洞洞,不叫感情出缝缝,喝!”
不知谁说:“他这是家雀掉水缸,毛湿嘴巴硬呢!”
任总说:“坐下!小姜的司机病传给你了?!”
“不行!这场合我得喝点,不喝怕你整我!”
“我整过你吗?”任总问。
“怕以后整!”翔舞说。
任总杯子一撂,说:“这个,难告诉!”
翔舞马上瞪着眼说:“垃圾岛!”
大家哄堂大笑。
任总说:“这是革命的地方,不是骂大街的地方!”
季又马上打圆场说:“说正事!说正事!现在正事是啥?喝酒!”
原来这“垃圾岛”是翔舞酒后的杰作。本是一句粗话。经他的嘴一说,省去了一个“巴”字,文明了许多。再用字代音,就成了“垃圾岛”,竟成了口头禅。什么事一难办,就说“垃圾岛!”什么事不如意,就说“垃圾岛!”
姜斯图就揭他老底:“这次你没上位,和谁喊冤呢?不上化肥你想打粮食?!”
翔舞却说:“天咋这热!”
姜斯图接着说:“领导也难。鸡里赶蛋的,跟脚的太多!再说你多大岁数!”
翔舞却又接茬说:“垃圾岛!不管多大岁数,也要有一点梦想!”
我说:“还是自知自智。让干就不说不干,别和两口子耍八叉似的酸油加醋;不让干就不干,说什么三七嘎达话!”
啥时散的,袁鹰有点记不清。走在家楼下的大桥上,看见楼上的点点灯光倒映在水中,不甚分明,微风吹着,光影摇曳,拉着长长的尾巴。袁鹰站下,仔细看了半天。边看边想:我喜欢这样的朦胧!
前面一家三口,在闲逛。也许是回娘家归来。半明半暗中,所见都是短裙短裤。小男孩蹦蹦跳跳,一会大人前面,一会大人后面,不离左右。
“你爸长得好还是你妈长得好?你说!”
袁鹰和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女的正这样问孩子。
只听孩子说:“我冷!”
河风一吹,醒了许多。但是后半场的事断了片了。
只记得谁说起副总裁“这次不是升了吗?”
庆跃只说了一句:“也许未来,自由是他的最大价值!”
回到家里,袁鹰媳妇说:“老袁你又喝了?”
袁鹰说:“请叫我小袁!”
2021年7月30日

高韵声,男,汉族,1967年3月生。15岁入新惠师范,18岁参加工作,在敖汉旗多年辗转多个单位。历任教师,秘书,“两办”副主任,教育局长,政协副主席。现任赤峰市大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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