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会轶事

  随   笔   

纸媒的繁荣期,笔会很热闹。

每参加一次笔会,就有很长时间写不出东西。原因很多,跟编辑见面后,算是真成朋友了,下笔就格外慎重,不敢再随便写点什么糊弄朋友。回来后基本是要交稿子过去的,平时一不小心投出的好作品,现在要一对一地写给朋友,才发现自己的笔不够硬,写出的玩意儿咋瞧都不满意。越想写好,越写不好,怕朋友小瞧我或对我不满意,干脆绕开朋友走。因此,从一家杂志社参加笔会回来,我的名字至少要在这家杂志消失很长时间。这种不讲良心不地道的做法,让我很少有机会参加一家杂志社的第二次笔会。
对一家杂志社的风格定位深刻理解后,写东西就有点发怵。过去你没跟杂志亲密接触,不了解风格乱投稿子还说得过去,现在了解了,投的稿子再不对路,你的才情和人品都疑似有点问题了。写文章这种事,不是当兵的打靶,对着一家杂志写的稿子,由于自己熟悉的素材和写作习惯的约束,想完全接近一家杂志的风格定位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此,按自己的路子写,就极少有稿子打靶一样命中。每写完一个,心里想着要给接我参加过笔会的杂志,左瞧右瞧,好像不合适,只好另选别家。
据我所知,有很多作者是在圈内混熟以后忽然消失的,不一定是不行了,而是发现写作混饭吃真的太难。
有些杂志的编辑流程,不知道还好,知道后让人不免产生想法。
比如说轮岗编刊,一人一年编三期杂志,而且杂志明确要求作者跟编辑要“一夫一妻”制,从一而终。也就是说,你再用功,文章写得再好,一年也只能在这家杂志发三篇作品。实际状况是,你一年上三篇作品那是不可能的,绝顶高手也不行。一般作者,使出吃草的劲,挤出的尽是纯奶,估计每年上一篇就不错了。也就是说,你在这棵树上养桃子,一年忙活下来有颗粒无收的危险。事实证明,这样的杂志就是千字千元,也养不活骨粉级作者,也注定很难组建自己的“嫡系部队”。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几家财大气粗的大刊,总是闹稿荒的原因。你不能成为我的衣食父母,我也不可能为了你改变自己的文风。这种情况在中国期刊界很普通,像《知音》《读者》《故事会》等风格独特的大佬,也无法“包养”从一而终的骨粉级作者,其它刊物就别提了。
写作本身就是一种职业,没有进入职业状态的写作都是扯蛋的。是职业,就会关注自己的播种和收入。成名后的作家和写手放弃期刊杂志,而去写长篇,不是不讲良心,不讲义气,是没办法,期刊杂志根本不可能养活一种职业。
笔会归来,总是五味杂陈,消沉一段时间。正如恋爱,稀里糊涂的热恋过了,要考虑结婚的问题。恋爱时可以压马路喝北风,结婚后是柴米油盐。
笔会真正让我很受伤,并且对写作这门职业的尊严产生怀疑的,是我参加的太多笔会,作者不是主角,只是配盘。
我以为,能够让一个写作者找回价值找回尊严找回荣誉感的,莫过于笔会。只要像点样的杂志,开个笔会都不是随便什么作者都能参加的,你至少得是个角儿。是个角儿,就是一种肯定,至少能成为某热闹场所的主角。当今中国,热闹的地方够多了,一个写作者能够参与的热闹并不多。能够让一个写作者成为主角的场所,那就更少了。
笔会,正是一个写作者成为主角的地方。
但是在中国这么个日怪的地方,连笔会的主角也有人抢。
官员永远是中国这块地的主角,哪热闹都缺少不了官员的影子,笔会也不例外。有太多的笔会,会议没官员参加那就心里没底。必请官员,有的也请“财神爷”。请官员也没什么好指责的,你到人家的地盘,当地官员出来欢迎一下,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如果把官员请来的目的是“重视”,是一种“档次”,从而把官员当主角,这种笔会就或多或少有点变味。
笔会就是笔会,是专业性很强的联谊会。杂志是平台,作者是主角,其它人应该全是配盘。
但是,差不多每一次笔会,作者们都是官员的陪衬。开会时,领导要坐主席台,首席发言,出行时,领导是小车,作者是大巴,用餐时,领导是包房,作者是大厅……带回家的会议合影,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与人分享。几乎每一张合影都是一个模式:第一排坐着的是全是官员,官员前面蹲着的是清一色美女(有编辑有作者有工作人员)。后面一排挤得密密麻麻的才是编辑、作者的混搭队伍,每个人要用放大镜辩认,才知道谁是谁。
笔会的见报消息,如果出现作者的名字那得死人。基本上是这样写的:“这是一次高档次的笔会,笔会引起市区领导的高度重视,某某领导……亲临会场,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充分肯定了……并指示说……”一个笔会,没领导到场,肯定一点什么,指示一点什么,那得死人!
就餐应该是相对放松的过程,编辑和作者在一桌喝点酒,聊聊天,多好。领导在包房里,不跟作者挤一桌,没人感到不亲切。各吃各的,你吃精的我吃粗的也没什么意见。进餐时,不时冒出个领导来敬酒,吃一顿饭要站起来十几回。我说这是扰民,估计全社会不答应,那是关心呐,是人家把你当颗蒜呐。
笔会的夜晚,是最难熬的。人生地不熟,不敢出去瞎逛,逛远了怕找不到回家的路。想串个门儿,以前都不认识,现在打过照面了,也还是不熟。写东西的人,各有各的臭脾气,有些寂寞惯了的神经病,最怕人夜里打扰。找编辑吧,编辑是笔会最辛苦的人,忙了一天了,夜里正清静着,打扰人家不地道。其实我们最想串门的是女作者,异乡寂寞的夜,跟女作者聊聊天,那该是多么温馨多么有色彩的夜啊。但是没一个敢充好汉去敲女作者的门,有个别被我们当着二傻子的,都推到女作者门口了,那厮到门口就变聪明了,一不留神就钻回去了。没办法,早点睡。在家也没睡这么早过,就躺床上抽烟,抽着抽着就想家了,觉得节日般的笔会,还没家里有意思。
想象中节日般的笔会,也有温馨难忘的往事。
郑州一家杂志社邀请我到北戴河开笔会,当时正是九八大洪水,南方闹水灾啊,我去不了。就老老实实将情况发了短封告诉我的责任编辑,后面感伤地来了这么一句:“北方星光灿烂,南方洪水滔滔。”编辑收到信后,非常难过。笔会结束以后,他以个人名义,寄我200块钱。我当时参加抢险的地方在一所乡村学校,严防死守保卫一群孩子。相对于抗洪第一线,这里要安全许多。那张汇款单,我让老师和孩子们传看,传递着一种温情和力量。
还有一次是在上海,与责任编辑同桌吃晚饭时,我无意中透露,在家里深夜是要吃一顿的,不然饿得睡不着。也就当闲聊随便一说,我的责任编辑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同志,她把我的话记住了。她专门到餐饮部装了两个馒头和一点菜,在餐厅没寻到我,让我的同室带到我宿舍,说是我晚上饿了,就拿出来吃点。记得刚开始写东西投稿时,把编辑当神,得敬着怕着,还想过要给编辑老师送礼。其实编辑与作者是真正的君子之交,混熟了,就成了非常纯洁的朋友关系。
我离开上海不久,老编辑就退了,我连写稿子报答她的机会也没有。
笔会最伤感的是离别,天南海北的作者,有的见一次就一次了,也许今生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我心中牢记着每一个人的名字,特别是我的室友们。每当我翻看杂志,看到他们的名字,就像是我的兄弟姐妹露了脸,会激动好一会。有的后来成了人物,就成了我不努力的镜子,有切身的激励感。有的消失不见了,偶尔在别处看到他新的风光,心里由衷地祝福。
青岛有个作者曾与我同居一室,分手时,他流泪了。
“想到这次分手后,再也没机会见到,心里怪难受!”他说。
这话是大实话,与青岛这位仁兄在武汉分手后,一别近十年,再也没见着。刚开始还打个电话,互相寄点家乡的土特产,后来电话就搞不通了。据打听,他升了官,已放弃写作。
但愿你活得比我好,这是笔会作鸟兽散时,大家共同的祝福!

本文作者阮红松2012年在洈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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