崞县风情录|任晋渝: 看寺去
看寺去
任晋渝
我去过一个乡间的寺,和一男一女两个行政干部。男人是县里的文员,女的是临时工。我们是老乡,所以有许多话可以聊。
那好像是个秋天,时间太久了。那时,女人还很年轻,应该二十八九,还是三十的样子。她很瘦小,有着高高的颧骨和尖尖的下巴。在我们乡下,这样的面相,其实是苦相,是说女人命不大好。我当然不会跟她提及这些。
男人其实也瘦,干巴巴的样子,大约是长久吸烟的缘故,他的食指和中指上端有些泛黄。他驾车,一辆很破旧的桑塔那。
那座寺离县城很远。我们开了许久,经过的很长一段土路,到处是坑洼,车来回颠簸,女人坐在后边,我坐副驾,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拉呱。内容大多已忘了。大约有一些是当地的文化、历史。这个是我们共同喜欢的。而且,出来这一趟,其实是我要做杂志的一个关于人文地理的栏目。男人好像还谈了一些他要搞一个农家乐的计划。我给他出主意,比如打造一个《诗经》主题园。因为当时,我正迷醉于写一些《诗经》里提及的动植物,它们有些恰好是乡间风物。男人好像很乐意倾听,毕竟我来自省城。算个“有阅历”的。
在去往那座寺之前,我们其实还路过一个寺。男人跟我讲,他给这个寺捐过钱。寺里有块碑,其中排前面的就有他。我笑,这可是好事,做善事,会有好报的。他摇头,说自己并不求什么好报。而且捐钱也不是主动的。寺里筹款,他算是这片土地上的一个名人,所以找到了他,而他恰好手上有点余钱,就给拿上了。
女人其实很少说,她在后边,我也不大好总是扭头去看。只是偶尔,回答些她突然冒出来的话题。比如她问我,太原找工作难不?要不,我到你杂志社吧。我问她会写新闻吗?虽然我们社里也有许多作家,但那跟办杂志没多大关系。她说,我可以去了学。我不好回答她,毕竟我也只是个编辑,没人事权。便说,回头给你问了再说。然后,就看她扭脸看窗外。她其实很耐看的,从侧脸看,很文青。我也凝视了会儿窗外,已经收过的原野,有着一望无际的苍茫。
这边的作物比较单一,地势也平,人们为锄地方便,大多种了玉米,偶尔种些豆类、葵花,也不过极小一块。所以很容易用大机器收割。有一点是令我感到空虚的,就是连秆也被粉碎过的原野是那么寂静得可怕,一路之上,除了电线杆和树,连个鸟影也见不着。而且天气也不作美。阴阴的,一会儿飘一阵雨,一会儿飘一阵雨,把窗玻璃噼里啪啦敲打一阵,就又放过了。
快黄昏时候,我们又拐上一条路。前边出现了一个弯着腰的老太太,身边还依偎着一个小女孩。那女孩的衣服很破旧,老太太也一样。她们走在路中间,走得很缓慢。大约是嫌她们挡路,男人从很远的地方就开始摁喇叭,可是,一直到很近了,她们似乎才听到。两人开始往路边走。我注意到老太太臂弯里挎着一只篮子。上面蒙了围巾,一下就想到,这大约是给下地的人送饭的。可是,这光景,地里也没啥啊,也许是附近有工地吧。车再近些,我又看到老太太的脸,是那么淡漠、茫然,似乎什么都不能再激起她兴趣的样子。而那个小姑娘倒是十分好奇地望着我们,眼一眨一眨地,不停地抽鼻子。不知是不是雨的缘故,她身上的衣服显得有些单薄,脸有些黑青,鼻子里还拖着鼻涕。大约是嫌她们躲得迟了。男人不耐烦地一踩油门,车刷地从她们身边过去,荡起了一些尘,立刻把她们淹没了。过了许久,我又扭头去望,发现她们依旧在路中间走,很缓慢,很踟躇。
这时,男人突然问我,看到前边的山了没?我冲前看,果然有座山,不高,长满了松柏,从我们这条路,有一条很窄的小路通上去,到头有一座简陋的建筑,已经很残破了,没门没窗,甚至没顶子。男人介绍说,这是我们要去的那座寺的钟楼,以前有一座很大钟,这边钟一响,十里八乡都能听到。这钟,只在早上和黄昏敲,所谓“晨钟暮鼓”就是打这里来的。可惜了,钟被偷了。没钟的楼也就没人管了,自然就破了。我笑,这跟人家一样,一没人住,很快就破落了。然后,我们便又沉默了。不知怎么,我的脑子里就一直在盘旋“晨钟暮鼓”四个字。总觉得这不是好兆头,就好像朝生暮死似的。
幸好,不久就看到那座寺了。
寺,不大。但处于山谷边。寺前一座桥,桥边流许多水。桥两边是山崖,崖下是许多松柏。那松柏长得很茂密,我们站桥边看树,只能看到半高,仰起头来,还要高出去许多。倒是很幽静。
在桥头矗立着一座塔。这塔一看就有年代了。男人说,是明以前的。我站在塔边,感觉塔基好高啊。这是座砖塔,上边有许多小雕花,有许多小佛、小龛,各具生相。可能是被那些松柏常年阴遮的缘故,塔身上有许多青苔,看上去湿滑湿滑的。大约是男人也不知道这塔究竟有什么,在我看塔时,他并没再讲话,只是站在一边点着一枝烟抽起来,那个女人也很无聊地站在他旁边。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说实话,我对这塔也没多大兴趣。所以看了会儿,便离开了。现在我们三个人站一块了。男人看我背着相机,就说,你多拍些,回去好有素材。你想照的话,我来给你照。这塔就挺好,那寺倒没看头,都是新的。
我让男人拍照。不大好意思女人一个人。就喊她和我一块照。她却摆摆手说,不啦,我这人不上相,老的厉害,还是不照了。我笑,能有多老,再咋也没我老吧。她去没接我话,女人的年龄当然不是我可以一直问的,所以我便不再勉强她。
照了会儿,我们沿台阶上去,打算进寺里看看。不料敲了半天门,没一个来给开的。本来赶这么远路,就为看它,现在却门都进不了,我们不知怎么好了。
三人坐在台阶上,实在无话。
这时,我突然提议给男人照。他倒是无所谓,手里夹着烟,随便照了几张。我冲着镜头里看,觉得拍出来这家伙有些痞帅痞帅的,还挺有意思的,就呐喊女人也来看。女人看了,突然兴致来了,说,你也给我照张。我便给她照,但怎么照却照不出那男人的效果,怎么回事呢,我注意到男人的纸烟。也许,是女人没那种风尘感吧。于是,就让男人取根烟递给女人。女人不知缘故,笑,我又不抽,你给我这个做什么?我说摆个造型就成,又不是让你真抽。她明白了。抱着双臂,一只胳膊抬着,夹烟的手心外撇,冲着一边看,一脸的迷茫。这正是我要的感觉。拍好后,我给她看。她却摇着头说,太老了,不像我了。
我说,你只是现在的样子?你想过你三十五的样子没有,这照的就是。
是吗?三十五岁,我还真没想到我三十五岁是啥样呢?
不久,我们便离开了那寺。晚上,和别的朋友闲聊,大家说,你怎么跟他俩个一块儿,不知道他们是一对么?我还真不知道,只知道男人是有老婆的。
又过几年,我听说男人离婚了,很快又娶了,娶得不是她。虽然自那次后我一直加着她微信,但我从来没再跟她聊过。算算,如果看寺的那年,她三十,那么他们分手时,也差不多是她三十五了吧。
有些话真的很灵验,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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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晋渝,山西原平人。太原中华文化促进会常务副秘书长,山西省信用企业协会副秘书长,山西省作协会员。作品主要涉及新闻、通讯、评论、随笔、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传记、专题片、微电影、动漫、布展活动策划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