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德明：想给父亲一杯暖心茶 | 原乡文学奖征文（散文）
自从和茶叶结缘之后，家里的茶渐渐多了起来。今天午后回家，又收到福建福鼎太姥山的五套白茶礼袋，随而口里吟念了几次：“一年茶，三年药，七年宝。”
药字却一时在我心底里沉浮不停，令我恍惚，仿佛它在这一刻就像是个放大器，在不停的把我周围的环境都拉扯到灵魂近处，让我审视、唏嘘、抉择。人生里本就有太多的身体之病和心灵之伤，沟沟壑壑，平时在别人眼里都隐而不见。可是当自己静坐于桌前，端起一杯茶，思量着周身之境地，哪儿有过伤，哪儿患过病，谁的心里生过委屈，谁的怀里揣着苦痛，都逐渐清晰起来，就像杯子里静置的茶叶般，清晰，而不可医。
过去的病痛，总是令我们无法移除，徒唤奈何。
刚开始接触茶，和正琥商量着开一家属于我们的茶店，那时我原本沉静的心似乎被丢进一块石头似的，阵阵涟漪。我想，我真是心里极喜欢茶了，喜欢它的平静与从容，喜欢它的飘逸与幽香，纵然以前经历过各种日晒雨淋。这喜茶的心境在后面的事件中得到了印证，因为随后一次朋友说想开个家庭宾馆也好，也很不错，我却断然没有一点兴趣的。
勉强开始作为一个茶人开始，头一次接触的是普洱，因为正琥就是从云南茶叶复兴党里混出来的，早就沾染了普洱茶味，他从普洱茶山头说起，到制成饼茶结束，各种套路，不但是茶制作流程，还有茶销售流程，甚至茶文化包装流程，都给我一个模糊的轮廓。我也看得出他真是从复兴党混出来的，他大概就那时候开始留起装逼的文艺胡了，开始一品茶就沉默，问问茶味怎么样，“嗯”、“好着”、“还行吧”实在捉摸不透了。
后来就接触到了铁观音，我不喜欢铁观音的味，原味也好，高香也罢，感觉它不真，它似乎像是个已经装逼成功的汉子，身子虽然有着青翠色，但早已没了绿茶的味道。青海这边的各个单位都会订购一些铁观音，致而今日，似乎喝得起铁观音的都是高阶层人士。平民哪里喝得起，现在青海的乡下还是一百以下的各种绿茶，或者是湖南四川等地的茯茶。有一次在老家街上闲逛，竟见到一款铁观音，我都不禁惊讶起来，铁观音何时竟自降身价来到这穷乡僻壤之地。凑到摊上仔细查看了一番，才知道是残次品，十之六七都是碎末。
成为茶人之后，有一段日子，我心里很有些舒畅，自己竟有幸成为一个茶人，原本家里平时只备了一斤不到的来客时下的茶，现在渐渐的有了很多的茶，虽然没有超过几十斤，但是自己短暂的一段时间里就已经接触了五大类别的茶叶，就剩下黄茶还未能一见姿容。
家里茶叶多了起来，就和父亲一起喝过几次茶，那时父亲久病初愈，身子虽然结实，但是脸上焦黑色还未褪尽，神情有些恍惚，那状况令全家心里依然有些不放心。父亲这一生过得真的很辛苦很无奈，很是中国时代“范儿”，他们那一辈，无言地撑起了一穷二白的中国。
几年前的清明前，很多汉族朋友们开始祭祖，开始怀念亲人。那一波风潮撩拨起我的思绪，我写了篇《凝望的距离》，给我那位沉默劳苦的父亲：“而我，最想感念的是健在的父亲，他属兔，即将半百，中等个子，善良沉稳，很疼爱他的三个儿女。从十几岁和母亲结婚到现在，他都是忙碌的，这其实也是很平常，因为在家乡，那时和他同龄的人都是相同的处境。父亲从十几岁起，开饭馆，淘金，捞虫，耕种，修路，建房，做生意，辗转祖国许多地方，燃尽了他一生最宝贵的时光。”
所以有几次就和父亲喝喝茶，聊聊事，很想用自己现在一些卖茶的激情冲淡他现在凄凉的心情。
“这个是云南的普洱饼，味道怎么样，醇厚吧？茶水的颜色也很漂亮。”我似乎有些卖弄的味道，其实大可只说一句就行：“这茶好喝不？”
“嗯，好喝。”
“你现在喝的这个是正山小种，咋样？你喜欢喝啥茶？”我给他看好几种茶叶，有绿茶，有岩茶，有普洱，一排儿摆在他目下。
“好喝，喜欢好细茶，以前在地里劳动累了，泡上一大撮细茶，能解乏。”我们家乡管叫各种绿毛尖为细茶，炎热的暑夏，田地里拔麦子的乡亲们都会泡一大杯细茶喝。那时的茶叶我记得，条索纤长，色泽或青白，或淡绿，都不贵，一斤大概十几块钱。我喝过那种茶，有股说不出的味道，开头一两泡稍微有些苦味，后来就总有股闷酸味，连白开水都不如，所以好多人包括我父亲，都在里面加块冰糖。
“以后一定得给父亲找点好茶叶，让他天天泡一杯。”我心里定了主意。
今年父亲去了张掖，给道路工程队的人做饭，原本他身体安康的时候是可以凭着心灵手巧足能胜任大工的，可是前几年因为从房顶跌下来摔了腰，已经不能再干那些体力活了。虽然断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一直到现在都在吃仙灵骨葆，但是后遗症是免不了的。
每每问起他腰骨的近况，他有些凄凉地回答：“阴天雨天，那里总有些困。”
我不敢让他去干活了，三番五次，灌输一些让他闲住家乡，轻耕一亩过点薄田，安度余年的意思。可惜，家境不容许，他闲不住，还是每年都外出。
时至今日他已经出门干活四五个月，我就觉得好长，这四五个月里，接触多了，家里时不时会寄来一些茶样。我接触到的好茶样多了起来，可惜我以前还没有喝过这么多各种名目的茶叶，这种寄来的茶样量少，所以大多都被我好奇而又贪嗜的嘴巴给吞喝掉了。
自己偶尔心里想，父亲今年怎么一走就是好几个月，还不回来呢！
这些个好茶样里，我记住了这几样，日照绿、大佛龙井、正山小种、金骏眉、日照红，还有最近的这一款，恩施玉露。茶圈里都说这中国，有太多滋味美妙的好茶，成百上千种，我所列的差不多只是九牛一毛。不过对我而言，说出这么多，应该已经是件意外而又温馨的事情了。
我所罗列的这些茶，都做得挺干净，茶汤也挺有味，最关键是，让我有一种暖心的感觉。
关于暖心这一点，我想大概和许许多多喝茶的茶人有共同之处了，茶叶能给我带来暖心的感觉，除了味蕾上的享受之外，安静处品茗之后我常想起许多令我舒心使我挂怀的人们来，父亲自然是极为重要的一个。
记得以前，我稍能写字涂鸦，父亲有一次就和我说，让我写写他，写写他这一生的悲苦，好让后辈记住他的覆辙，不会再去重蹈，好让我这个八零后的儿子能深切感受一番他们这一辈付出的太多看上去实在太悲凉而又似迂腐的劳苦。虽然那一刻，我真能体味出他那神情里流露出的无边苍凉和遗憾，可那时候我哪有那个能耐！现在也没有那个能耐，有时思量起来，那写回忆录什么的，还真是有什么写的必要呢，徒添心酸罢了。历史厚厚的沉积早就在那里摆着，什么艰难苦恨，什么悲欢离合，不都是风吹日晒中流出的天道轮回吗，这已经活在世上了，难不成谁真能有啥神通不成，足可抵挡摧毁这些自然而然的生长之理。
不再写悲伤了吧，活着能多体味几次暖心的东西，就尽可能多去体味，那样心里面就感觉到活着也真的还不错，小确幸往往能催发我们拼搏的激情。我现在很想让父亲天天捧着杯暖心的茶，让他自己体味出：“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喝茶，喝茶，暖暖心。”
天天喝杯暖心的好茶，貌似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这让我等待父亲归来的心情又迫切了好几分。
孔德明：男，回族，八零后，青海民和人，喜欢思考写作，文字散见于报刊及文学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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