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丰:油菜老了 | 原乡文学奖征文(散文)
油菜老了
王丰
每年五月,油菜就老了。老了的油菜呢,一节一节怀孕着油菜籽的荚子,挂满在油菜杆上,油菜杆呢,就有些低头耷脑起来,很谦虚的意思。
油菜一直都要老,老了就叫人们割起来,割起来的油菜挑到家门口的坦里晒太阳,一晒三四天,油菜荚子就裂开了,用手捧住油菜杆空一空,满地的油菜籽发出黑色的光线(按道理说,黑色是没有光的),洒得农人眼睛眯成一条缝。
外婆家在一个深山老坞里,村子叫水碓山,两山夹一水,门前山溪里的水,清得可以当镜子。“瑟瑟缩缩”溪水白天流,晚上也流,陌生人初来乍到,黑夜里总要醒过来几次,他们把流水声错误成下雨了。
外婆年年都种油菜,外婆家的油菜都种在房屋后面的山坡地里(自留地),山坡地很陡,泥土薄都是小石子,但外婆还是年年种。头年秋天里下油菜籽,到冬天里拔起来油菜秧,再移种到山坡地里。外婆呢,好像她是种油菜的好手,“三寸金莲”的外婆,挑着两畚箕油菜秧,摇摇晃晃爬到山坡地里,一根一根种下去。油菜秧种到地里呢,再就是要浇水、浇尿、浇屎,最好还要压上猪粪。这么讲吧,猪粪是一种好肥料,天晴可以保水,下雨能吃水,所以呢,种油菜都要压猪粪,是农村种油菜的传统经验。这样一套一套的农活(培养油菜),是在外婆摇摇晃晃的身影下一茬一茬完成了的。放假或星期天,外婆就叫小姨要么小舅子来接我上山,吃外婆做的蒸糕。奇怪,外婆做的蒸糕就是好吃。吃了蒸糕,外婆爬到山坡地里给油菜刮草,我就一直跟在她后面,想外婆上坡时推上一把。有的时候也推一把,外婆就转过头来对着我笑,笑得很灿,脸像开成黄灿灿的油菜花一样,耀眼!
又是一年油菜老,油榨开打了,外婆家的油榨就在村脚,是老的油榨,不知道是哪一年传下来的?不知道是哪一位太太外公传下来的?总之是很老了。外婆摇摇晃晃把新鲜的油菜籽挑到油榨里榨菜籽油,新鲜的菜油,喷香喷香。
菜籽油榨出来了,外婆会用空玻璃酒瓶子,装上菜籽油叫我带回家,要是在榨菜籽油的那几天我没有去外婆家,外婆也要装上两玻璃酒瓶子菜籽油,托人带到我家,并反复吩咐带菜籽油的人:这是给我外孙吃的。带菜籽油的人说:外孙外孙是外人,是别人的人,你老了,外孙不会养你呢。外婆呢,就不高兴了:外孙是我的人,养我有儿子,我不要外孙养呀。我心疼外孙哦。还有一年呢,外婆给我两玻璃酒瓶子菜籽油,我一出门踩到一块石子,跌倒了,两玻璃酒瓶子菜籽油也没有了。外婆说:“不要紧,再装两瓶。”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粘那流在泥垢上的油,“巴巴巴巴”往嘴里送。再装两瓶,外婆家不是又少了菜籽油了吗?外公、舅舅、小姨还有外婆他们炒菜怎么放油呢?
突然呢,油菜老了,外婆也老了。玻璃酒瓶子装的菜籽油还一直带来或者寄来。哪怕我都为人父了,还吃到外婆的菜籽油。
后来,外婆就睡在这块年年种油菜的山坡地里,睡在那年年自生自灭的油菜里,再也见不着外婆了,那个叫水碓山的村子已经没有了。
王丰,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淳安县作家协会理事。
中国文坛精英盘点之90后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