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幽兰：悦来河之恋
悦来河之恋
谷幽兰
我的童年，是在一个围湖造田的农场度过的，我的家，就在这个农场的最偏僻处，这里交通不便，很少有人来，这里的河却有个很热情的名字——悦来河，名字的由来无从稽考，但从字面上来看，应该是有学问的人所取，以今天的悟性来理解，命名者对外界存在沟通与交流的渴望，可见得封闭是令人惧怕的，幸好有了水，土地有了河流，便好比深山有了虎啸，大漠有了驼铃，天空有了飞雁，便有了灵气，单调的生活便有了生机。
小河是名副其实的小，这岸的人冲着那岸的人吆喝一声，便可传情达意，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里，人们会不约而同的在几个时间段聚集在小河的两岸，打破生活的沉闷。
清晨，第一声鸡鸣，人们便相继打开院门，来到河边，或挑担水桶，或提篮衣衫，或拿着米箩，或什么也不带，只是为吹河上的凉风，看河上的朝霞，听河上的喧闹，此时，水桶拂开水面，然后沉到水中舀水的咕咚声，此起彼伏的捣衣声，两岸的人尖着嗓子互相取笑、打趣的声音，鸭鹅也摇摇摆摆从笼中出来，下到河里凑热闹，发出快活的嘎嘎声……声声交织，生活的序幕就此拉开，孩子们在人丛中穿插、嬉戏，或用手撩起水花，或用石子打着水镖，追赶着鸭鹅惊叫乱走，笑声在空气中弥漫，在清风中飘荡，悠远、悠远……
傍晚，人们在一天辛劳后，坐在小河边的石跳板上，享受习习的晚风，聊一聊一天的的见闻和感慨。要是在夏天，小河就成为了天然的浴场，河水如无数双温软无比小手，抚按着你的肌肤，让你疲劳顿失，周身舒畅。舒畅之余，借着夜色的遮掩，消除了羞涩，有人会忍不住吼上几句《霍元甲》的主题曲：“昏睡百年，国人渐以醒……”在苦涩的日子里寻一点短暂的安慰和满足。多情的河流啊，它滋润着贫瘠的土地，灌溉着人们的生活，舒缓着人们身心的疲惫。它，更是我童年的极乐世界。
我怀念春天的小河，河岸杨柳吐蕊，浅草复苏，河水静影沉碧，波光鳞鳞，鱼翔浅底，轻灵自由，每当吟起徐志摩的“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软泥上的青荇，油油地在水底招摇……”我并不以为是在吟咏康河，而觉得那就是对我的悦来河的的真实写照，只可惜我在它身边时，懵懂无知，长大后，读得那些美文，又深叹无法超越，幸好，水的美可能都是一脉相承的，大师将水之美吟咏到了极致，让我这个有兴见识过美水的人有共鸣罢，我感谢故乡的小河。
我深深怀念在小河边度过的每一个愉快的夏天。我会抢着做淘米的工作，来到小河边，挽起裤脚，赤脚站在石板上，淘米水会引来一群小鱼，小鱼是不怕人的，它们在你的脚边穿梭往来，弄得你痒酥酥，麻楞楞，你稍微动弹一下，它们便轻灵无比地溜走，不一会儿又聚集过来，这是怎样亲昵可爱的伙伴呀，我与它们一天不见便会坐立不安。如果你站着特意地长久不动，还会有虾来光顾你，它们从石缝中伸出触角，先试探着碰碰你的脚趾，发现没动静便断定这脚趾就是它的面包了，就用力的夹紧，这时候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它手到擒来，捏着它的背，看着它的脚徒劳地在空中划动以示反抗，觉得它真是憨态可掬，与机灵无比的小鱼儿相比，又别有一番情趣。
中午的时候，大人们都午睡了，我会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和早就约好的伙伴一起，一溜烟来到小河边，拿一根妈妈缝衣的线，端上系一条蚯蚓，趴在石跳板上，把线放入水中，不畏曝晒，不知炎热，孜孜不倦地垂钓。
用这种方式钓鱼，收获很小，只能钓一种叫木奶奶的小鱼，而我的小哥，他能力很强，自做了一杆有钓钩的渔杆，可以钓叼子鱼，我们家的餐桌上经常会有他的贡献，我的垂钓，没有任何的功利目的，纯粹是爱好，我却乐此不疲。一个暑期下来，我黝黑如泥鳅。
最有趣的生活当然莫过于傍晚时分在河里“打刨泅”，我以为这个词很贴切，因为没有人会用专业的姿势来游泳，全是自我摸索，能浮起来就是会了，我和幺满是女孩子当中最不怕死的，所以我们俩很快就会了，我们会很神气地游到水深一些的地方，然后仰躺在水面上，看旷远的天空，天空无边无际，蓝得逼人的眼，白云流走，变幻着各种姿态，令人浮想联翩，此时世界出奇的静，听不到任何杂音，偌大的宇宙只有天空与我，分不清我是在天空，还是在水中，那一种愉悦应该是苏子所说的“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悦来河的水，抚摸过它身边长大的每一个孩子的每一寸肌肤，甚至渗进了我们的血液，让我们一生一世对你魂牵梦萦，不能割舍。
悦来河边流传着这样的传奇。我的小哥曾经对着河水立下鸿鹄之志：“悦来河边练翅，洞庭湖上腾飞。”后来他果然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湘潭大学，现在远不止在洞庭湖上腾飞了。八十年代初，我的大哥考上了武汉大学，那是方圆几十里出的第一个状元郎，于是关乎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流传为传奇。偏偏他在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回家便有惊世骇俗的创举，那就是在悦来河中冬泳。这件事在悦来河的两岸广为流传，人们由此揣摩着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光怪陆离，千奇百怪。
悦来河成为了穷乡僻壤衔接外界生活的纽带，它缓缓的流，宠辱不惊地流，送走了一茬又一茬的孩子，杨忠民考上了北京大学，周小阳考上了上海交大，周众考上了成都军事学院，黎荣华考上了北京医科大学……我也上了师范院校，在城市的中心，当了一名中学学老师。“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它的丽姿，它的温情在每一个孩子的脑子里都成为定格，永不淡褪，甚至时间越久越清晰，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在河边嬉戏的小家伙们都已步入中年，在忙碌与重压的缝隙中，眼前偶尔闪现它的丽影，便觉得这世上还有许多的温情与牵挂，便又增添了向前的勇气。我常常渴盼，抓住时间抓住机会去重温往日的旧梦，但那样的日子不会回来了，你的姿容容已不复存在，我只能从记忆的长河中，拾取你的清风、你的明月、你的朝霞、你的垂柳、你的绿色的河滩、你的清澈、你的小鱼以及在你的怀抱嬉戏的娃娃，我要把它们串成珍珠的项链，挂在我的颈项上，让我童心永驻。
谷幽兰，本名姚嵘 。岳阳市第四中学高级语文教师。湖南省高考作文阅卷骨干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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