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向阳枇杷
恋恋不去已然很久的寒流今天已不知去向，巨型蓝宝石天幕下，火红的太阳毫不吝啬地将温暖撒向天地，丝丝缕缕络绎不绝。肃杀寒风中的万物昨日还在瑟瑟发抖，此刻却已尽情舒展开曼妙身姿。有一只小蜜蜂一不小心闯进了书房。可怜的小东西像没头苍蝇似的，在书房里东撞西撞。急于谋求出路，它上窜下跳，在没有出路的透明窗玻璃上绕到晕头转向。夫人用一只散发蜜饯香气的透明塑料罐作诱饵，顺利捉住了不愿轻言放弃的小东西，那会儿它已精疲力竭。经受了母女俩一番品头论足，它被移交到了我这里。
拎上小罐，我与夫人来到阳台。举起小罐，我仔细打量小东西。它在罐底休整，偶尔有气没力地抖擞几下翅膀。就着阳光，我轻轻拧开盖子，可小玩意儿歪着脑袋丝毫不予理会。好一会儿，它缓过神来，抬头张望起来。许是在疑惑，天怎么变亮了呢？那平板气囊与这圆形气囊害人不浅，如今这跟空气一样透明的盖子气囊，会不会再让我上当受骗？小家伙鼓起勇气，磨磨蹭蹭地爬上罐口，伸出小爪试探几下。或许心有所得，下一刻它飞速振动双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越牢笼冲向蓝天。我与夫人相视而笑，尽情享受美妙阳光里的美好心情。
小东西飞出不远就来了个折返跑，哦，应该叫折返飞。不管是什么吧，总之，它又回来了，目标直指我身旁的枇杷树。一眨眼工夫，我就失去了小东西的踪影。定睛瞧去，才发现暖阳下的枇杷树上缀满了小小花蕾。大多还是蓓蕾，有些已初具绽放气象。一小群蜜蜂在绿叶细花间盘旋起舞，时不时落到洁白的小花上，探出小小口器完成采蜜工作。
这只罐装蜜蜂迅速融入大部队，我瞧瞧这个也像，看看那个也似，搞不清究竟谁是它。谁让蜜蜂都长得差不多呢！一样透明的翅膀，一样灵巧的六足，一样黄黑相间的身躯。在人眼里，蜜蜂都长一个样，看不出什么区别，在蜜蜂眼里，人估计也都长一个样儿。
蜜蜂在蓓蕾与花苞间来来往往，钻进转出，十分忙碌。它们时而振翅飞翔，宛如精灵，时而落足花朵，堪比勤杂，时而流连它顾，兼职授粉，有时还不忘在我身边绕几圈，嗅上一阵，确定不是自己的目标，它们才不情愿地转变方向，去找枇杷花嗡嗡细语。
这棵引无数蜜蜂竞飞舞的枇杷树，是夫人亲手种下，很久以前就在我家阳台扎了根。它与我们相伴了十五个春秋，也算家里的元老。那时夫人还在孕期，一次她品尝了枇杷的美味，想试试栽种，就将一颗看着最顺眼的果核丢在了一个小花盆里。夫人祈祷能顺利长出枇杷苗来，陪着孩子一起成长。只是一句玩笑，可那颗枇杷核儿真的觉醒了，如同心有灵犀！它发芽，生长；它生根，长叶。也就是逼仄到巴掌大的地面儿，也就是稀罕到数得清的阳光，小苗居然顽强地存活了下来，还长得颇具气象，让人喜出望外。
怀孕的夫人遭受着妊娠反应的折磨。不知为何，她的反应特别强烈，吃什么就呕什么，常常呕得连开水都喝不下。我知道有不少办法可以减轻夫人的痛苦，可我做不到，因为没钱。我们买不起好吃的，买不起好喝的，更买不起可以提供足够舒适度的空调。那时的空调是奢侈品的代名词，一台日本进口的三菱电机贵到了天上，只有达官贵人之家才有资格享受。对于在贫困线下挣扎的我们而言，空调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遥不可及。炎热的夏夜，两台电扇全力以赴嗡嗡着，可我们依然无法入睡，汗出如浆之余就被扯出了梦乡。一晚上几进几出，睡眠质量自是无从谈起。白天，我昏昏沉沉到无法集中注意力，更何况是身怀六甲的夫人，还是遭受严重妊娠反应折磨的夫人！有时实在看不下去，我拿上蒲扇努力给她增加点空气的流动，只是聊胜于无，效果实在有限。
睡不着时，我们干脆搬到阳台一侧，忍受着蚊虫叮咬，就着时断时续的凉风去争夺睡眠权。夫人叹息之余会给我安慰，我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随后有一丝微笑在她嘴角绽放。一旁的小盆子里，一棵小树苗已经发芽长叶，正随微风轻摆，哦，是枇杷树苗。淡淡星光里，下方三张叶片绿得很是深沉，与上边略小些的淡黄叶子形成鲜明对比，梢头还有颗嫩芽将展未展，可已有些微嫩绿露头。它们轻轻舞动着，似乎在跟我们打招呼呢。摇曳间，好像有一丝凉意随风动叶摇传递过来，夫人的笑靥更显明艳。
生产中，夫人遭遇了羊水泄露与产褥热的轮番折腾，但在大家的通力合作下，她渐渐好转起来。瞧着襁褓中的孩子，夫人嘴角的微笑越来越灿烂，酒窝里阳光的气息也越来越浓郁，阴郁的病房竟然因此变得明亮起来。
阳台的枇杷树迎来了自己飞速成长的时光。只是阳台条件确实有限，花盆实在局促。我给它换了宽口缸，后来又换了容积更大的四方盒子，这已是最优待遇。不接地气的阳台毕竟局促，没有任它生长的广阔空间。阳台全是水泥地面铺设的瓷砖，它的根茎无处深展。树大根深，枇杷树或许不像别的树木那样需要庞杂的根系提供养分，但也不能像墙上芦苇般头重脚轻，那会危及它的生长甚至生命。这棵枇杷树却在阳台顽强活了下来，还活得挺好！由于阳台的光照不均匀，它卯足了劲儿朝有光一侧舒展身姿，让自己的花与叶浸润最多的阳光。就像那向日葵似的，这树居然长成了一棵向阳枇杷。阳光洒在枇杷身上，让我想起女儿沐浴朝晖上学的样儿，一样反射着柔和的光泽，一样滋滋地成长，一样的美好可爱。有趣的是，逐渐长大的她越来越像夫人了。
超强台风抽冷子到访本市，风儿呼呼作响，肆无忌惮地卷起一切能卷起的物事儿。根底不深的向阳枇杷被狂风压迫得倾斜下来，角度胜过比萨斜塔绰绰有余。旁逸的枝干被扯得七零八落，常绿的革质叶片损失惨重，许多已不知去向。能找到的叶片都躺在阳台各处微微翻动，还能坚守在风中瑟瑟作响的已寥寥无几。此役让枇杷树元气大伤，从脆弱中空的枝干与稀稀落落的叶片中，传来一股沉沉的暮气。
枇杷树似乎真的挺不过去了，来日无多，想起夫人的戏言，我十分惋惜。夫人却不信，她给枇杷树找来几根粗壮的“拐杖”，用绳子细细系好，让树干与“拐杖”以及阳台护栏形成微妙的平衡。得此强援，向阳枇杷重又站稳脚跟，不再畏惧大风侵袭。夫人一贯细致的浇灌与护理收得奇效，向阳枇杷居然真的缓了过来！它再次舒展开身姿迎接阳光雨露的滋润，枝干渐渐硬朗，叶子渐渐浓密，最让人高兴的是它居然结果了。
镶嵌在枝叶间的果实不多，但颗颗饱满，像一堆圆圆的乒乓球缀于枝头。也许略小些，但比光滑的乒乓球多了层锈色短柔毛。不久柔毛脱落，枇杷果实从青涩向成熟的桔黄过渡，展露出光洁诱人的娇嫩皮肤。顽皮的女儿就爱站枇杷树下咯咯直笑，或者用娇小的手指轻触枇杷的孩子，进行她们之间的私密交流。这般情景年年都会出现，她们真的实现了彼此陪伴，共同成长！
夫人栖身的几家企业由于各种原因依次倒闭，催促着夫人进行再就业与转型升级。时代浪潮中，她完成了一次又一次不得已的转身，几经周折，其间付出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艰辛，但她始终保持着阳光般灿烂的微笑。她以最阳光的笑颜面对我们，面对困难。她始终阳光地述说着阳光的话语：相信我，会好起来的。望着那抹微笑，我仿佛经受了太阳之香气息熏陶一般，心里立刻就亮堂了起来。
今年岁末，超级寒流横扫大半个中国，家乡的气温仿佛坐上了电梯般直线下滑。阳台上的不少花草在肆虐寒流下被冻伤甚至冻毙。由于水管爆裂的袭扰，我未能及时保护所有花草。一盆青翠欲滴的米兰居然被生生冻死，望着失却了生机的暗黄叶子片片凋零，我伤心不已。可独自摇曳的向阳枇杷却愈显苍翠，虽根基仍觉单薄，但浓密的叶子与洁白的花朵却已整装待发。待到抗过肃杀天敌的酷刑后，它就会以数得清的阳光孕育出无穷的生机活力。
一棵先天不足的阳台枇杷，也能努力活出自己的一片天空，散发自身独有的香气息，结出延展生命的果实，拥有专属的忠实拥趸，因它始终追随着阳光的方向。
毕胜， 笔名：虞城传奇。一名爱好文学的小学教师，曾在各级报刊发文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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