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近近的年 远远的梦
近近的年 远远的梦
王景瑞||湖北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不曾忘记，北方老家乡村的年，一直沿袭着古老的习俗，浸透着淳朴的民风，散发出一股淡淡的乡野泥土气味。在那时河北景州老家小孩子的眼里，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节日比过年更让人牵挂，更让人兴奋的了。当然，我也不会例外。
进入腊月，年的脚步就越来越快了。年前赶大集人山人海，到处都是灯笼，糖块，鸡鸭，鱼肉，水果，冻梨，春联，鞭炮，年画……这个时候，村里也有一些与平时不同的年的特有现象出现，比如噼啪的爆竹，比如飞舞的雪花，比如鱼肉的气息，比如锣鼓的响动。这些，让我很兴奋，也让我很神往。
隔年不远的时候，家家的大人开始筹划如何办年。至于办年是多么地累，办年有多么地难，对于懵懂无知的孩子们来说一无所知，我们只管每天掰着手指头计算，还有多少天才到大年三十。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年对我们这些半大孩子，不知具有何等的磁力，因为不光是有好吃的，有好玩的，还有新衣穿，还有热闹看！
上个世纪60年代末期，我的家境陡变。曾任一乡之长的父亲，蒙受不白之冤，竟然被人抄家、扒房。屋里除了一个土炕，一块砧板，几乎都被洗劫一空。奶奶、父亲和我祖孙三代，蜗居在一间下雨就漏的东厢房里。那时真正的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东讨西借过日子，还谈什么过年？尽管家徒四壁，但是父亲在家自言自语地说，人家过年，咱们也得过年啊！
进入农历腊月，父亲会让我执笔，给一些至亲的戚属写去一封封求助信函，转达我的年近八旬奶奶的话语，然后天天等待邮递员自行车的铃声。几无悬念，每一回都是泥牛入海渺无音讯。到了二十四五的时候，我家也要打扫房子迎接新春。于是我把家里仅有的几件炕桌、凳子等之类所谓的家具，搬到院子里，然后用根竹竿绑上扫帚，一遍一遍地清扫沉积了一年灰尘的墙壁、房顶，以期荡除晦气，迎来好运。
临近三十除夕，我会想方设法弄些树桩回来，然后开始劈柴，以备烧水炖肉。这时，一直默默无语的父亲，总会买回几斤面粉、猪肉、豆腐、白菜，也一定会给我订做新的蓝色外衣。吃年夜饭之前，父亲让我去给我母亲，以及我爷爷、我大伯祭祀。他说，我们过年，不能忘了祖宗。
吃完年夜饭，便是“守岁”。多年以来，我家一直都是男女村里的“人市”，平时每天晚上前后邻居都会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抽烟喝茶聊天，到了年节更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几乎成了约定俗成的习惯。那时父亲虽然已被“打倒”，但是人们仍然要到这里凑堆说话，这给父亲很大精神安慰。
除夕“守岁”那天有时人多，我家没了坐的地方，可是乡亲们或在堂屋蹲着，或在东屋站着，照样海阔天空地神聊，丝毫不减彼此的谈兴。我那时是个半大孩子，白天玩累了，“守岁”自然熬不住，只有大人们坚守着旱烟、茶碗，完成“守岁”的任务。迎来黎明，放了鞭炮，大年初一不期而至了。北方初一的习俗是等晚辈给长者下跪拜年之后，全家便围坐一起吃“国食”饺子，意取包容、和谐、美满、团圆等吉祥之意。
后来我到湖北工作，70年代一个春节回家探亲，恰好那时父亲获得平反，恢复党籍，官复原职。看到过年父亲脸上露出的少有笑容，我想，这才是我最开心的一个春节！这时我才深切地感到，过年不仅是农人一年四季的收获庆典，劳作经年的暂时放松，亲朋好友的温暖团聚，其实更是一个调合机缘的驿站，所有的人际关系都能在此期待融合。哪怕互相之间平时关系生疏，甚至有些矛盾，或者怨恨，一拜年，一走动，或许就会冰释前嫌了。
台湾作家林清玄在一篇文章中这样说过，年纪愈长，便觉得过年是一个关卡，它仿佛是悬崖峭壁，中间只有一条小小的缝，下面是水流湍急，顺着那岁月的河流往前推移，旧的一年就在那湍急的水势中没顶了。我已离开家乡40多年，少年时期所有经历过的往事都如过眼烟云，渐次淡忘，唯独对于年的记忆历久弥新。眼下又要过年，可是一点也没感受到浓浓的年味儿。如今，山珍海味，锦衣玉食，触手可及，司空见惯，每天都像过年一样，可是没了花花绿绿的装饰，也没了挨家串门的热闹，少了小时候的那种仪式感和期待感。近近的年，是我远远的梦，在我的记忆深处，念念不忘的还是农村时的那个年，还是少年时的那个年，还是贫苦时的那个年……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王景瑞，男，高级职称，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文艺理论家协会会员、武汉作家协会会员。作者先后出版散文、小说、随笔等12部文集，在地级以上100多家报刊发表作品逾300万字，多次获得省部级各类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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