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相约中秋月
相约中秋月
农历八月十五，是传统的中秋佳节，我父亲的生日恰好是这一天。因此，这一天对于我的家庭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可是，从我记事起，父亲没有过个生日，就连”生日快乐“一句普通祝福语也没有听说过。我家中秋节看不出一点过生日的气氛。父亲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他人生七十二个生日。
父亲曾说过，”儿的生日，是母的难日“。他七岁丧母那天正巧是他生日，这也许是他一生不愿过生日的理由。他从小就没有得到过母爱的呵护，兄弟仨与我爷爷相依为命。爷爷二十九岁守着三个幼儿，既当爹又当娘，吃尽人间辛酸苦辣，爷爷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硬是把三个孩子养大成人。
我父亲名讳祖相，一米七八身高，魁梧身材，方正脸型，慈眉善目。他上过私塾学堂，有一定古文功底，小楷字写得很漂亮，常为人写对联，笔下珠算响当好，能把算盘放在头顶上打。解放前，兄弟多，为了躲壮丁，当过甲长。解放战争期间，我们这儿是渡江战役前线，父亲思想活跃，积极响应共产党的号召，利用职务之便，竭力配合解放军筹备粮草急需军用物资。解放初期，父亲由于有文化，又积极投身到土改运动，参加了区乡村三级土地丈量、登记、汇总、造册和发证分田等一系列繁重工作。五十年代做过连队会计、行政组长、副村长和村长等职。正当父亲年轻有为，风生水起之时，却遇上”三反五反“、”四清“等政治运动，由于解放前做过甲长，因此定为反革命，受管制，剥夺政治权利。好在共产党是英明的党，文革结束后，拨乱反正，父亲第一批就摘掉了管制帽子，还给了他自由之身。
我父亲一生多舛磨难，做事谨小慎微。在村上是公认的大好人，许多民事纠纷都找他评理，红白大事请他主持。他宁肯自已吃亏，从不占别人便宜。以心换心，为人和善。他在家里也一样，没有一点严父的架子，是一个儿女心特别重的人。记得小时候家里穷，过中秋节买不起月饼，父亲就早早把一根香烟掐灭好几次来抽，节省几毛钱，到小店买大麻饼当月饼给我们姐弟仨吃。每到中秋之夜，一轮圆月爬上树梢，月光清辉洒进院里，父亲就沏上一壶粗茶，点燃一支香烟，与家人一起围坐在院中长桌旁，给我们讲”嫦娥奔月“、”吴刚伐桂“和”玉免捣药“等故事。一边赏月，一边吟诵诗词。诸如:
李商隐《嫦娥》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苏东坡《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由于，极小受到父亲耳濡目染，我大哥虽只上过几年学，由于爱好看书，说起古诗文，滔滔不绝，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1996年清明节，我从上海打工回家农忙，父亲说他近来胸闷，夜晚咳嗽不停，胸口疼痛难忍。我就带他到中医院拍片检查。片子出来之后，医生说是肺癌晚期，建议到上海大医院做手术，费用要六万块钱，这个数字在当时，对于我的家境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父亲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坚持在本县中医院保守治疗，不想给子女带来沉重债务负担。由于，父亲积极配合治疗，病情一直保持平稳。到了”双抢“大忙结束之后，父亲就催促我回上海打工。他说:”你不能在家等我死，治病急需钱，孩子上学也要钱，家里过日子更不能缺钱。现在距三秋还有好几个月，凭我身体应该没问题，家里有你哥姐照顾，你就放心在外干活，千万不要心挂两头“。
话虽这么说，但是，家里有一个重病的老父亲，心怎么能放得下呢？
这年中秋节本来打算回家陪父亲过生日，由于，父亲身体欠安，最忌讳过生日。他在节前托人带信嘱咐我:”中秋节不要往回赶，再过二十多天，三秋大忙一并回家“。于是，这年中秋节我是在上海度过的。
中秋节那晚，当一盘皓月当空，在黄浦江上映下倒影，随着江水缓缓流动，泛起波光粼粼的潋滟，把水中的月亮拉得很长，揉得很碎，此时此刻，我的心亦如江水中的月儿一般破碎。我恨不能一下子飞到老父亲身边，再次聆听他讲故事吟诗词，陪伴他老人家度过他人生最艰难的生日之夜。可是，世间没有后悔药，错过的机会，永远无法弥补。此宵，我只能在如水的月光里遥寄祈福，慰藉感恩的心灵。
海上生明天，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竞夕起相思。
下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那一夜是一个难熬之夜，也是一个无眠之夜。我和老父亲虽隔千里，但都仰望着同一个月亮，看到月亮如同见到彼此，亲情在这月光里传递。
这年农历八月二十七日凌晨，父亲磕然长世。二十多年来，我一直为没有陪伴父亲过最后一个中秋节也是他最后一个生日，而耿耿于怀，自责不已。打那之后，每年中秋之夜，我都一如既往，备好小时候父亲买给我们吃的麻饼，还有他最喜欢喝的一杯粗茶，与月亮相约，寄托我对父亲的深深哀思，我相信在天上的父亲一定能够感受到儿子的一片苦心。
插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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