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不敢说,运,总是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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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的话:许多人建议我写小说,而我觉得,小说代表着内向自省,代表对表象的超越。而这种对人性以及诸多事物的理解,凭我的阅历和语言驾驭力,是不具备写好的条件的。何况,文字本身就带有浓郁的个人气质,其欣赏,误解或贬谪,可见端然。但我还是想借助安妮宝贝,做一次新的尝试,对匆匆而过的日子,做一个微小且珍重的纪念,也告慰那个月夜下流泪的孩子,我亲爱的,请她不要再难过了。
(一)墨脱
我第一次看见墨脱这个词,是在高一。《华夏地理》用一幅照片描绘了它:赤脚的农夫背着货走在森林之中,黝黑的皮肤颜色深重的超过饱经风霜的麻绳。泥泞沼泽,树枝藤蔓潮湿交错。还有对墨脱的注解,藏语中“隐秘的莲花”,被当地人称为“高原孤岛”。而其代表的诞生,洗去尘垢,在黑暗中趋向光。杂志还特别贴心,“墨脱的道路十分危险,不要轻易上路。”
我当时在杂志中加了个书签,在墨脱两个字上打了着重号。
高考刚结束,我就跑了三个省份。在大巴车上,我只能给旅行归结出一条意义:和命运的形状和为一体。但是我真的找不到更多意义。
我常常像某人问“真的有魂灵吗?”那种姿态问别人“真的有命运吗?”而在旅行时,我就不由分说的感觉到尖锐,那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我去过的地方,不算多也不算少,而挖空记忆,留下印象的却是少之又少,去过了又像没去过,仅仅是别人眼中的,见多识广。
如果任何一段旅途,都是一条主动选择或者被迫带领的道路,那么,也应该承担着别的寓意。如果,任何道路都必须获得终局,那么就应该被认为成命运顺乎其道的安排。
那么,就应了尼采说的,不长久的,必将以悲剧结尾。如果,选择旅行就是选择了似曾相识的错觉,那么先是错,后是觉,做错也只是怕错过。
墨脱,墨脱,这个旅游死亡率最高的地方,却一直没能让我忘了它。
(二)夷栀
我插班到步遥所在的班级就读。在春日淡薄的午后,我作为出现在班级中的陌生女孩,老师让我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我转过身努力的伸长手臂来回选择,最后在偏左的高处工工整整的写下我的名字,念起来别扭的两个字:夷栀。
我感觉到我的银镯子碰到黑板上,我的长头发伏到右肩上。我敢说步遥那时正盯着那个陌生的名字用他的理性思维触发一系列联想,就像我一直想为我的名字增添水瓶座女孩的浪漫幻想一样。
夷,辛夷。栀,栀子花。其实这个名字什么美好的意境也没有,就是我父亲姓夷,女孩起名字喜欢用个梅,菊,莲,栀,兰的简单缘故。
更至于步遥高考结束后告诉我说,他不止一次的梦见我,有星星的晚上,辛夷花和栀子花纷纷开放,萤火虫在木质的晾衣架上停歇···够了,我举起手打断他的话。
也许别人都觉得我是特别文艺特别浪漫的理想主义者,可是我不希望我是“木末芙蓉花”,不希望“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我完完全全想做另一种人。我想做步遥那种人。
(三)步遥
我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他也这么觉得。但这又是我们的隐秘,不想和任何人分享。每一次我读到舒婷的《致橡树》,想起《两棵树的守望》,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步遥。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风里。
每阵风吹过,我们都相互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在别人的目光下,我们从不交谈一语。却出人预料的具备的了心灵交流的默契。或许这来自人和人的彼此影响,接近于分子组合导致气流变动。
我好像与生俱来的思想偏激,别人眼里他的优点我都不喜欢。我不喜欢他优秀卓越,我不喜欢他通善诗词,我不喜欢他理科学霸,我不喜欢他理性自制,我不喜欢他洞悉事故的情商。
他的优点让我特别害怕失去。当然我也不喜欢我自己。我对感情有过度的贪心和敏感性,我看得见的心里巨大的黑洞,总想尽力去填补,又因为孤傲的性格,不想让人围观和触碰。
我总对朋友不够亲近,我总对别人不够信任。反反复复的要别人为对我的感情作证明,但是我也从来没有获得过满足。我真的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每当我说出类似多愁善感的话,步遥从不怎么回应我。当我梨花带雨,甚至眼泪都掉到地上的时候,步遥从不安慰我。步遥对于我是无可替代的,因为他总是特别清楚,我才是那个真正需要成长的人。
我们那么不同,却不用互相迁就对方,生活在同一频率上还懂得包容体谅,时而像老友时而像情人,他成功的扮演我生命里每一个合适的时刻该出现的人。宛若知己,惺惺相惜。
步遥,其实你和我是多么相似的人啊,如同充满渴望的空瓶子,只是你填充的理性和意志比感情多,也确实,思维比感情更高,大脑比心灵可靠。
(四)北京
高考完步遥打电话问我,小栀,墨脱还想去吗。也许我们应该先到北京,那里有通往全国各地的车。
我先到达的那天,一直下雨。他说过,“北京的雨不宜窥探。他们随着雾霾和灰蒙蒙的天空,自行其是。和你经历过任何地方的雨都不同。它们就像北京,是被庇护的暗示。”
他抵达在傍晚,我打开门的瞬间,扑进来的是清冷的雨水味道。爬满雨水的旅馆玻璃窗被灯火照亮,浮现出来步遥和这个世界的距离,间隔一步之遥,是这样的男孩子,恍若断崖傍边独坐,凝望蓝色海面心静如水。
北京的一切繁华和雨夜的旅人无关。
步遥,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次有多么任性,计划的一点也不充分。
他说,那是你自己,永远觉得孤立无援,没有安全感。
他说我什么,我总觉得说得对,我害怕失去手中底牌。死亡率的地方最高,墨脱。古代被叫做“白玛岗”,《甘珠尔》称“佛之净土白玛岗,殊胜之中最殊胜”。宗教和灵性,洗礼和灵魂。是今天最后一个不通公路的县城,拥有中国第一块血池,天气好的话,夜晚可以看到银河。不管文字多么美丽,到了关口我还是害怕。命运是真相,突破一切虚假繁荣。
步遥盯着手机,用白纸和黑中性笔写着旅游计划和注意事项。我握着开水壶烧热的矿泉水,安静的听着他的声音。仿佛之前被耗费的大量时光,今晚都能得到丰沛的回报。
(四)八一镇
放下行李我们直接去了甜茶馆,位于藏式房子的底层。外墙明显的被白石灰刚刷过,门窗装饰鲜艳明亮,却光线昏暗。空气中混杂着烟雾,红茶和牛粪的味道。邋遢的女子和皮肤黝黑的当地人,隐没在阴影中面目不清。
夜晚时候的街道沉寂空落,摆摊的当地人越来越少我听见当地姑娘手腕银镯子响。我不由的说,步遥,步遥,我可以再买一个银镯子吗,然后,我们去吃宵夜。
藏族妇女推着三轮车,细竹枝上穿着土豆片和耗牛肉,撒上孜然粉和辣椒末,我们就坐在板凳上等。我们遇见穿着名牌冲锋衣登山鞋的人,他们标准的普通话和当地人的方言交错着。
喂,姑娘,那个男人看着我,你知不知道墨脱,据说每年能到达的旅行者只有一百人,遭逢雨天,沿途塌方,泥石流,山体崩塌。没有足够的体力和心理准备,不要去。
步遥拍了拍我,小栀,高考时体检你肺活量多少。我说,2640多。步遥笑着说,我只是觉得按往常,你今天应该晕过去。今晚,你不要喝硝基安定了。
我知道我身体条件可能不行,但就算我去不了墨脱,也不虚此行,对不对,步遥,因为我还有你呢。
过了好久,步遥深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说,对。
(五)汉密
手背被插上针头的时候,有刺痛感。针头可能没有插顺,不舒服。我好像听见步遥说,小栀我们就快到了,其实只有一步之遥。
但是他不会说这种话的。头痛欲裂,头痛欲裂,我闭上眼睛反倒是觉得,只有一步之遥,我就跌入无边黑暗,跌入一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的边界。
可这时候我的心还是没能够将强烈的敏感和渴望,清除得一干二净。我好像从不相信永恒的快乐,目的地总是短暂的,像水波上的阳光。我需要强而有力的支持,需要深入内心的清除和祭奠。
我口舌干燥,呼吸困难,难以入睡。
步遥坐在我旁边。他说,每个人都应该随身准备一份遗书。命运就像是墨脱的旅行,随时会死。
也许,就在甜茶馆吃完早点,从座位站起来时,脑子里血管破裂,血充满脑袋,瞬间,无法移动,无法说话。而旅行包里,还放着旅游指南,记录亲朋好友联系方式的手机,罗列工作清单的笔记本电脑。
还有他的后悔,自责,不满,而这一切随着挣扎而作废。命运让你获得机会,又失去机会。
我看着步遥。他从旅行包里拿出他的计划。拉萨,八一镇,派乡,拉格,汉密,背崩,雅让,墨脱。我又闭上眼,怕看见他的指腹,一一掠过那些地名。
(六)故乡
步遥皱着眉头说,小栀你别哭了。我没哭,每次你都以为我哭了,其实我只是,眼睛比较亮。
步遥,我总是梦到,所有人一个一个离开我,我梦见森林中的黑影,在风中摇晃,发出声响,我梦见酣睡的城堡墙壁上,都是薄薄的青苔,萤火虫四处闪耀,鱼在河水中低吟···
后来全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们两个,我是那么害怕,只能跟着你在黑暗中同行。可你跑得比我早,跑得比我快,我总是追不上你的脚步。在你累了想要休息的时候,我们才能一起在河边的灌木丛里,等待天明。
步遥,我们是不是都长大了。不知不觉的,长大了。可你知道我不喜欢,我只想一辈子生活在自己的童话里。
步遥,我不知道,我们的渴望和野心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不是幻觉?我们都是喜欢走钢丝的人,渴盼着命运的波澜,所以道路愈来愈和别人不同。有的人喜欢走平地,我们都喜欢高处,喜欢边缘,这是不是我们的支持所在呢?你能不能告诉我?
小栀,那你记不记得《圣经·启示录》“我又看见了一个新天新地,因为先前的天地都已经过去了,海也不再有了。”
你说得对,我们多么相似啊,起码我们都是在坚持,清醒着坚持。
小栀,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的第一句话,我们的名字,连起来就是,一步之遥。我总是相信,未来,只有一步之遥。命,不敢说,运,总是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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