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口（散文）

大山连绵屋后，一片竹林掩映着我家。出门就要爬坡直上，走完二十多米才是一个路口。

路口一边是一个陡峭地土坎子，上面长满茅草和荆棘。一边是桃李果树林，开花时节那些花树把这里装点得十分美丽。真正的路口宽不过一米多点。从路口向左拐弯，可以到集镇，通往县城。通向更广阔的外面世界。向右转弯可以下到一个几十米的天坑，一般是没有人去的。

我十分喜欢这个路口，这个路口对我有着不寻常的人生感情。因此几十年来，每当走到这个路口，我就感到亲切，有一种温暖和安全的感觉。

四五岁时，我就爱爬到这个路口去玩。春天在路口看那些鲜艳的桃花李花，听那些鸟雀鸣唱。夏天躺在路口上，把小肚皮露出来，让微风吹拂着，一边享受凉爽，一边听着蝉儿的高调；秋天趴在地上看蚂蚁搬家，冬天在这里玩雪……。反正这个路口就是我童年的好伴。只要天不下雨，我在这里一玩就是一整天。

其实我在路口最真实的目的是等待到地里干活的爸爸妈妈归来。因为爸爸妈妈都是要从这个路口下到各个地里去干活的。每当爸爸妈妈从路口归家，都要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放到肩头上把我扛回家。我特别喜欢父亲扛我的那种感觉，父亲雄壮有力，我坐在他的肩头上就像骑在奔驰的战马身上一样，我可以在父亲的肩头上做出各种古怪的动作，从不担心和摔下来。我在父亲肩头欢乐，父亲用它粗糙而温暖的手爱抚着我……

转眼我就到了上小学的年龄。早晨天刚亮，妈妈就催我起床，吃过她做的早点，给我挎上书包，爸爸这时就挑起粪桶，趁着下地的时间顺便送我到学校。爸爸送我到了路口，就用手摸着我的脑袋说：“你刚到上学年龄，就有书读，命运比爸好得多，到学校要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待我走出几步再回头看时，爸爸早已挑着粪桶走了，身影被浓浓的雾气掩埋着，只偶尔能听到粪桶与其他东西的碰击发出的声音。读小学地那几年里，爸爸每天都是送我到这个路口，用他那粗糙而温暖的手抚摸我的头，说着那几句似乎永不变更的话，“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

后来我到镇上读初中，到军营当兵，到镇上城里做工作，爸爸都把我送到这个路口，嘱咐我要好好干的那几句话。我觉得很是平常，心里也就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只是在2000年后，我到利川城里一家民办中学教书去了，爸爸的几次相送，才一次比一次加深着印象。

2002年，爸爸已经七十八岁了。夏天的连续几场的特大暴雨，房屋遭到泥石流冲压，满屋积水盈尺。爸爸妈妈连夜自救灾害双双累倒。爸爸打来电话说：“山娃子，家里房屋漏水，积水，你能否回家几天帮助处理一下吗？我也不想耽误你的工作，真是没有法子了！”爸爸的声音几乎是哀求。我答应着找时间回来，爸爸才挂了电话。

可是，我却没有回家，也没有去管家里房子的事情。因为那几天正在抓紧备战中考，为了学生的前途，我哪有时间去顾自己的家呢！因此一连七天都在为学生的中考做辅导。直到中考结束那天下午，我才回到家里。年近八十岁的爸爸已经独立把泥流清洗了，把房子上的七八处漏洞用水泥瓦补好了。我感到惭愧，没有为遭难的家做出一点贡献。也对不起父亲，因为父亲在泥水里一连浸泡十多天，风湿关节炎心血管等病都一起发作了。爸爸很是宽容地对我说：“是我不该给你打电话，影响了你的工作，爸爸不怪你。你只要把人家的学生教好就行。自己的家破点就破点吧，人家的孩子的前途千万耽误不得的。”我被爸爸的理解和大度感动不已。

我给爸爸买了一些常用的药，交给他叫他怎样用，然后又要回到学校去。临行时，爸爸拄着拐杖，坚持把我送到路口。爸爸给我说：“你好好教书吧，家里我来顶住就是。”我此时留心，分明看出爸爸说此话时，眼里含着泪水，心里很是想要我在身边的意思。可是我却为了那所学校的学生，一咬牙也就走了。

我走出一张多远，回头望望，爸爸还站立早那个路口。见我回望，爸爸又说话了：“山娃子，爸爸还要问你一件事？”

我立足下来听着爸爸的问话。爸爸问道：“山娃子，听说县城里有几个人被双规了是吗？”我回答：“是的，是几个贪污受贿的人。”爸爸听后，仰起头，接着对我说：“山娃子，爸爸不中用了，也不知世事。但我要告诉你一句古话，叫做'老实人能吃一世，奸猾人只吃一时，这辈子爸爸不图什么，只图老老实实的做人。’”爸爸说话时，手里的拐杖歪倒几下，爸爸四使出全力才撑住。我心里滚烫着，知道爸爸的这些话是他一生做人的总结。也是对我的告诫和期望。旧社会，爸爸靠石匠手艺老实地给人家干活，得到谋生，还独立支撑起一家生活，真的很不容易。我家的房子虽然破烂，但是那一砖一瓦，一木一石都是爸爸辛勤汗水的结晶。因此爸爸的话我听得很是入心。

“山娃子，你走吧！好好地干工作。”爸爸催我了。我看着那个站立路口的爸爸，双手吃力的撑着拐杖，一只脚已经很不其然的弯曲起来了……我含着泪向路口回走：“爸爸我送你回家吧。”爸爸坚定地把头一摇：“你快到学校去，教好学生，我自己能行的。”爸爸的话语很是坚定，我只好停步。此时太阳光从路口的桃李林中斜射出来，照到爸爸那坚强的身躯上，而爸爸地面容，分明已经有些暗淡起来……

我含泪向前走，耳边还在响着爸爸“老实人能吃一世，奸猾人只吃一时”的话音。啊！我强忍着抽泣，回头向站立在路口斜阳里的爸爸鞠躬……

回到学校，中考已经揭榜。我带的毕业班中考获得全市及格率，优分率，均分率三个第一。我心里踏实起来，我实现了爸爸老实做人，老实做事的教导，我虽然没有守在父亲身边，但是我爸担负的工作做出成绩了，也算是对爸爸敬了一份孝心。我马上掏出手机，要把我的教学成绩向爸爸汇报，让他也欢乐一下！

就在此时，我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电话里却是村组长的声音。只听组长说：“你爸爸昨天擦黑时，摔倒在路口，已经不行了……”

我一听，心如火燎，赶紧向学校说明情况，连夜回到家里……

处理完爸爸的后事，我带着沉重的心又来到屋后那个路口，我久久地站立着，想着爸爸再不能送我到路口了。耳边只有爸爸那句“老实人能吃一世，奸猾人只吃一时”的话音，在萦绕。我想：有爸爸这句话在心里，我可以平安地走过人生道路的许多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