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的臂钏与指环

关于唐代装饰品的研究,以往多集中在钗簪、梳篦、耳饰、颈饰等首饰领域[1],对臂钏[2]和指环[3]虽偶有涉及,但由于其发现零散,尚无全面的梳理。本文以科学考古发掘和刊布的材料为基础,试对唐代臂钏和指环的形制及相关问题作一简要考察。

一、唐代臂钏的考古发现

考古发现的唐代臂钏已有一定数量,可以了解臂钏的形制、流行与使用情况。

明确出土臂钏的有墓葬和遗址,据本文统计,截止2018年9月,56座墓葬和5处遗址[4]各出土92件臂钏。除4件完整的玉钏、2件残玉钏[5]外,其余均为金属质。

玉臂钏完整者仅见陕西西安何家村窖藏,为两副镶金白玉臂钏,以鎏金或金合页将三段弧形白玉衔接而成,可以自由开合。这4件玉臂钏出土时装在莲瓣纹银罐内,器盖墨书“玉臂环四”[6],可知其名为“玉臂环”(图一)。这种多节衔接的臂钏在隋李静训墓中亦有出土,不过主体材质为金。这种制作精巧的臂环十分鲜见,显然是高等级人群所使用。胡小丽通过梳理相关文献后指出,玉臂环似乎不是唐代本土的产物,其来源或为进贡或从对外战争中所得[7]。

图一西安何家村窖藏出土玉臂环(1对)

178件金属臂钏中,材质有金(鎏金)、银、铜,其中7件形制不明,其余171件可分为四型[8](表一):

表一唐代金属臂钏分型

A型发现最多,以柳叶形金属片弯成椭圆曲圈状,中间宽大,两端渐变细窄,两端尖细的部分缠金属丝或刻数道横向线纹,并绕出环眼。按连接方式分两型:

Aa型  两端接口处各弯作环耳,两端不相连或以小圆环连接。截面均为薄片,展开形如柳叶,钏面饰多道顺向凸棱或錾刻纹饰,如河南洛阳龙康小区唐墓出土2件鎏金银臂钏,通体以鱼子纹为地,其上錾刻花叶及一对展翅鸳鸯[9]。此型臂钏发现数量最多,共有140件。以吴忠西郊M070:2为例,铜质,打制,钏尾两端上弯成环耳,以一直径0.8厘米的圆环连接,钏身正面中部饰0.2厘米宽的凸棱,两侧缘为凸起的细棱,下端刻横向线纹,直径4.5~5.6厘米[10]。

Ab型   1件。接口处两端互相缠绕于钏身。福清东张唐墓出土,银质,截面为不规则八边形,钏身弯成圆环状,两端渐细,对向缠绕于钏身,直径9.3~9.5厘米[11]。

B型  整箍圆环状。按截面形状和闭合情况分三型:

Ba型  9件。闭合。截面近似半圆形或三角形。江苏扬州会昌元年(841)魏氏墓M107出土1件,断面呈圆形,包银,直径9.2厘米[12]。法门寺地宫出土的6件臂钏,物帐碑统称“随求”,其中4件三钴杵纹银臂钏即为此类型[13]。

Bb型  12件。闭合。整箍为金属片锤鍱而成。湖南保靖四方城M82出土1件,银质,圆形整箍,钏面刻多道装饰竖条纹。直径7.5、宽1.7、厚0.3厘米[14]。另在湖北郧县濮王李泰墓出土9件,金质,为素面圆环,边缘内卷,直径7~7.4、宽0.85~1厘米[15]。

Bc型   2件。未闭合,下端空出,断面为条状。均为吴忠北郊M75出土,铜质,圆环形,打制,钏截面呈扁圆形,正面等距离饰4个凸棱,直径6.6厘米[16]。

C型  由薄片状的圆环和外附的筒盒两部分组成,应是专为盛放陀罗尼经咒而制作,按筒盒形状可分两型:

Ca型  4件[17]。筒盒为半圆柱形,截面半圆形,与钏主体于筒中部铆接相连。如凤翔M92:16,铜质,钏圈径7.5、宽0.8、筒高5.4、径2.34厘米[18]。

Cb型  筒盒为扁圆形,截面为圆形,仅见于法门寺地宫,为2件羯摩三钴杵纹银臂钏,扁盒(钏面)顶面錾饰羯摩金刚杵。钏外径10.8、宽1.9、扁盒纵径5.3、横径4.6厘米[19]。

D型  1件。螺旋形,为扁圆的金属条弯成数道螺旋圆圈,形似弹簧,套于臂上。出土于湖南保靖四方城M43,银质[20]。

图二唐代墓葬和遗址出土的金属臂钏

1、2.鎏金银臂钏(陕西扶风法门寺FD:085、FD:086、FD:091、FD:092)

3.金臂钏(陕西西安何家村窑藏)

4.铜臂钏(宁夏吴忠北郊M75:2、M75:1) 

5.铜臂钏(陕西凤翔南郊M92:16)

形制上,A型臂钏最为常见,也是臂钏在唐代产生的新形制。出土此型臂钏的墓葬年代多在盛唐以后,目前所见最早的纪年墓为三门峡天宝元年(742)韩忠节夫妇合葬墓,在墓室北侧女性左、右手腕处各发现一件银钏,直径5.8、宽0.5~1.5厘米[21]。A型臂钏的出土地域也较广,在宁城、和林格尔,吴忠、凤翔、平鲁、西安、三门峡、洛阳、郑州、新郑、新乡、淅川、邢台、襄阳、丹徒、长兴、福州、瑞昌等地均有发现,其来源尚待考察。B型臂钏形制较普通,与前代差别不大。C型臂钏较为特殊,附带的筒为专门盛装陀罗尼经咒而设,相关研究已较充分[22]。D型多圈臂钏,早在前代已较为流行,称“条脱(跳脱)”,多见于北方和西南地区。

使用上,有单臂戴1件者,如安阳薛家庄M5出土1件Ba型铜钏,发现时戴于右臂上[23];C型臂钏一般仅出一件,显然为单臂所戴。多数为双臂各戴1件,如洛阳龙门镇C7M2668未被盗扰,墓室西部发现2件Aa型铜钏[24];河南淅川下寨M159未被盗,为女性单人葬,2件Aa型银钏出土于墓主左右股骨外侧,显为双臂各戴1件[25];吴忠北郊M75出土2件Bc型铜钏,女性墓主上肢骨上各套1件[26]。此外,还有戴多件的现象,如吴忠西郊M078出土3件Aa型铜钏,出土于套于墓主左右臂上,左臂1件、右臂2件[27],湖南保靖四方城M43共出土5件臂钏,4件为Bb型、1件D型[28]。可见臂钏的戴法较多样。

二、唐代指环的考古发现

唐代发现明确的指环相对较少,均出于墓葬中,为墓主入殓时所戴。材质有玉石、金、银、铜、铅等。较明确出土指环的唐墓,共31座、50件。其中11件形制不明,余下的39件,可分为三型(表二):

表二唐墓出土指环分型

A型  正圆形。根据环体宽窄分三亚型:

Aa型  3件。环体较宽厚,截面上下窄、中间宽,素面无装饰,无接缝,类似算盘珠,有玉、金质。以上海青浦福泉山唐墓为例,玉指环1枚,玉质洁白,外径2.2、内径1.7厘米[29]。

Ab型  9件。环体较扁薄,截面上下宽度一致,宽度小于Aa型,外部多饰刻划线纹。以凤翔翟家寺M27为例,铜指环1枚,扁体环形,有接口,表面边缘装饰成凸棱状,径1.9、宽0.7、厚0.05厘米[30]。

Ac型  4件。环体极细窄,截面圆形,无接缝。有刻纹饰,也有素面者。以重庆丰都观石滩M3为例,出土银指环2枚,M3B:3为圆形,周缘刻划浅竖线纹,呈齿轮状,直径1.9厘米[31]。

B型  环形,中部有额外的指环面,显得较为宽厚,按是否镶嵌物分两亚型:

Ba型  2件。金属质镶嵌宝石或琉璃。以偃师盛唐墓M1902为例,金指环1枚,最大外径2.2厘米、重6.5克,环圈厚重,上嵌椭圆形紫色水晶,水晶上浅刻

二字[32];研究者指出该文字为巴列维语(中古波斯语),内容可释读为“奇妙无比”之意,原是作为印章使用,为舶来品[33]。

Bb型  14件。纯金属质,中部较宽、两端窄,或铸造成凸起,为模仿镶嵌宝石的形制。有银、铜、铅质。以辽宁朝阳双塔区M1为例,出土铜指环5枚,其中M1:72正面有圆形凸起,系用铜条锻制而成,直径2.05厘米[34]。

C型  7件。扁圆形,环体较细窄,多为铜丝折合而成,下端不相接。以陕西扶风周原05FQXM2为例,出土铜指环4枚,均为细铜条弯曲而成,制作不规整,粗细大小不一,如M2:1-1直径2.2、厚0.3厘米,M2:1-2直径3.8、厚0.4厘米[35]。

图三唐代墓葬出土指环

1.铜指环(宝鸡周原M2:1-1、M2:1-2、M2:1-3、M2:9)

2.玉指环(上海青浦84QFM7:2) 

3.金指环(广州永福路M1:2) 

4.金指环(偃师杏园M1902:51)

这些形制不同的指环,出土位置较明确的,可看出其使用情况。周原M2出土4枚C型铜指环,发现于北侧墓主手指上,左手3枚、右手1枚[36]。洛阳关林初唐1267号墓为夫妇合葬,在北侧女性骨架左手处发现银指环1件,环形无纹饰,直径2厘米[37]。朝阳双塔区M1为梯形竖穴砖椁墓、单人葬,出土5件Bb型铜指环,左手处2枚、右手3枚[38]。宁夏彭阳海子塬M6为女性单人葬,1枚Ab型铜戒指出于墓主左手骨处,直径1.8、环体宽0.4厘米[39]。

从分布地域上,A型分布范围最广,在各地初唐至晚唐墓葬中均有发现;其中饰有刻划竖线的Ab型指环均为单件出土,很可能是女工所用的顶针(针箍),如浙江余杭闲林唐墓出土Ab型银指环1枚,发现时置于剪刀附近[40]。B型指环目前均出土于北方地区,当非偶然。其中Ba型镶嵌宝石(琉璃)者仅见2件,出土于河南偃师[41]和山西太原[42]。这类镶宝石的指环原流行于地中海地区和西亚、中亚一带,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一批墓葬中已有出土,它们同金银币、金银器、玻璃杯一样,均是通过丝绸之路来到中国的舶来品[43]。唐代偃师和太原出土此类戒指,同样反映了丝绸之路往来的大背景。Bb型指环绝大多数出土于辽宁朝阳及附近地区,从形制看为仿照嵌宝石指环而制作,当是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C型指环制作相对简单,唐代前期多发现于北方地区,唐后期在重庆巫山亦有出土,很可能是受北方的影响。

三、臂钏与指环的等级特征与文化内涵

唐代的臂钏和指环多出土于墓葬,为小殓入棺或附身之物。虽然唐制规定棺内“不得有金宝珠玉”[44],但入殓礼的私密性,决定了臂钏、指环此类小型饰物,即使有金玉珠宝的性质,但因其与墓主本身息息相关,难以受到制度的约束,因此反映出多样化的特征。

臂钏是女性明确的性别标识。从文献记载和考古发现来看,唐代高等级人群使用的主要是玉钏,如何家村窖藏出土的4件镶金玉臂钏,制作精美,几成孤例,当为最高等级所拥有。而金、银、铜等金属质的臂钏在不同地域、不同等级的墓葬中均有发现,可见其使用较为自由。只是高等级墓葬多出土金、银臂钏,中下级官吏及平民墓葬多出土铜臂钏,而少在高等级人群入殓礼附身之物的范畴。

出土指环的墓葬等级均不高,多为北方地区的中小型土洞墓和南方地区的长方形券顶砖室墓,而鲜见于两京地区的高等级墓葬。出土镶宝石指环的两座墓葬,偃师杏园M1902为竖井墓道梯形土洞墓,墓室长2.86、宽1.55米[45];太原金胜村5号墓为斜坡墓道方形砖室墓,墓室长2、宽2.07米[46],这两座墓时代在初盛唐时期,从墓葬形制看均为中下等级墓葬,可见指环同样不标识等级。从目前的材料看,唐代指环并不算流行,而戴指环入殓,更是极少部分人群的选择。

唐代女性戴臂钏已较为普遍。《旧唐书·崔光远传》记上元二年(761)剑南节度营田观察处置使崔光远讨平段子璋,“将士肆其剽劫,妇女有金银臂钏,兵士皆断其腕以取之”[47],从侧面反映了臂钏的流行。在唐诗中,也有不少对戴臂钏女性的描写,既有对北方佳人“腕摇金钏响”、江南采莲女“莲衣承玉钏”、织妇“钏动应鸣梭”的赞美,也有对盐商妇“皓腕肥来银钏窄”的厌恶。在诗人的笔下,臂钏与簪钗环佩等共同构成了一个时代女性的附属意象。

后汉繁钦《定情诗》云: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这里绾臂的金环和绕腕的跳脱,当即本文统称的臂钏,而“约指”即指环,可见臂钏和指环,与耳饰、香囊这类贴身饰物一样,很早就是男女双方爱情的象征。到唐代中晚期,指环更明确地具有了今人常见的誓约意义。成书于晚唐的范摅《云溪友议》中,记载了一则关于玉指环的故事:韦皋曾与姜氏侍女玉箫以玉环为约,后韦皋不至,玉箫绝食而亡,姜氏“以玉环著于中指,而同殡焉”[48]。这里的玉指环是女性入殓所戴。常理《妾薄命》诗云“娇小恣所爱,误人金指环”[49],同样是将金指环作为信物。《太平广记》卷三百四十《李章武》记贞元三年,李章武客游华州,与王氏子妇私好,后其告归长安,与王氏子妇惜别,章武留交颈鸳鸯绮一端,子妇答白玉指环一,又赠诗曰:“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50]。可见指环因其圆环的形状,还被赋予了“循环无终极”的长久之愿,这与西方文化中指环象征着完整及延续持久已渐趋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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