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姑娘“提前退休”后的田间种植记录,太精美了吧!

朴自然与您相伴的【2438】天

编者按
觊觎July的《田间日志》由来已久,终于“搞到手”了。细读下来,这位记录了300多个田园日夜的女子不只是在做写字这件事,更是在珍藏珍贵温柔的时光,不断进行自身与外界、城市与乡村、人与环境的深刻反思。
田间日志:记人与田,思城与村
作者:July(广州附近)
《田间日志》是从去年八月开始的手帐,记录了我这个从城市来到农村生活的新手农人田间的点点滴滴。过了今年立秋,就算记满一年了。一个太阳年标志着一次物候的循环,那《田间日志》经历的这一年,意味着什么呢?
从城市到田间
我是九零后城市人,从小和自然最近的距离就是菜肉市场和小区花园。一只误飞进窗子的蝙蝠、一条下水道里爬出来的小蜈蚣、我妈抓到的一只天牛、惨被西瓜压扁的一只壁虎、搓圆了捡回来的一瓶子鼠妇——这些与自然物微不足道的偶遇,竟然都算我童年“难忘”的记忆。实际上,直到一年之前,我甚至都没有被除了蚊子以外的东西叮过。

(2020年田间一只肥肥的“雷公蛇”。照片:伍鹭)

做学生的日子里我跑遍了各大都市:北京、香港、纽约、伦敦,然后去了上海落脚。眼界越跑越宽,对城市的怀疑也越来越深。

高昂的生活成本、巨大的压力,分秒必争、寸土寸金,幸福感直接挂钩消费,而消费的欲望全都来自商家制造出来的幻景。身在其中,总觉得哪里不对。

‍‍

(2017-2019年间,尝试用作品反思我的城市生活体验。照片:yesteryear、蒋亚豪)
2017年我的研究生毕业设计做了一个反思“城市语境下身体和食物之间关系”的交互表演作品,回国之后又做了它的两个延续作品。做完之后越发觉得,停留在表达的层面,似乎有点不够了。
2019年夏天,我有幸在崇明岛的一亩小田地里呆了一个月,住在田边的小平房里,没有空调,没有冰箱,没有洗衣机,连门牌号都没有所以外卖快递想都不要想——帮朋友照看她“放养”的田。
每天被太阳叫醒,下地在杂草丛里寻菜来摘,厨余倒去堆肥,照看育苗盆,赶在台风来临前连夜收玉米……赶蚊子,打蟑螂,堵老鼠洞……简陋,但踏实。
尤其是,从小在城里养成了自以为是、急功近利等等坏习惯的我,终于在大自然面前彻底服气,开始真正懂得“谦卑”二字
期间还看了我这个朋友收藏的很多关于有机农业、自然农法和朴门的书。以前我对归田生活并没有什么浪漫的想象。阡陌纵横鸡犬相闻或者采菊东篱悠然南山,也不曾那么地打动过我。甚至满脑子都是城里人的偏见:土是脏的,虫子都得碾死,垃圾是臭的所以必须扔得远远的。
但,生活并非只有资本和消费规则下的这一种可能。在崇明岛这一个月,我开始认真构想搬到农村里住——更低的成本,更大的空间,几乎不存在消费主义陷阱,完全放心的自家菜,灵活运用材料的土创意,“附近”和“社群”……
(2019年盛夏在崇明岛田间,拔起一条小胡萝卜。照片:火龙果)
在此之前不久,我在另一个艺术项目上结识了我现在的拍档,对他住在山里早有耳闻。我俩跟着另外几个小伙伴一起去了趟印尼,在西爪哇的乡下呆了十几天,看健美的鸡在马路上遛弯,去稻田边的艺术空间,跟剥红葱的村妇学习非物质文化遗产,和前辈聊着天喝着茶呢他家的榴莲就熟透掉了下来。
当时我感觉到,自己的心离土地越来越近了。

(2020年初在印尼西爪哇小村镇。照片:伍鹭)
然后就是疫情。要是没有城市中心的地域结构,它会传播得如此疯狂吗?当我在江南的城里跟所有水泥监狱里的邻居们一起重重屏障人人自危的时候,我拍档在岭南的村里天天对着屋前屋后满山的绿树,大口呼吸着洗肺级别的空气。
(岭南山居屋前屋后,经常飘出仙仙的云气。照片:伍鹭)
然后,在疫情稍有缓和之时,我就投奔他去了。和广州市郊的田间生活互相“试用”了一个月之后,我决定完成了上海的项目就彻底搬进山里。这就是去年六月的事了。
摸索了两个月山间田中与自然密切相伴的生活之后,《田间日志》开始了。
从行动到记录
可能也有十几年的手写日记的习惯影响,还有学生时代对漂亮笔记之于知识的魔力那种暗中的痴迷?开始下地干活之后,我发现有太多值得学习的细节,待解答的疑问,令人兴奋的观察,还有规划和计划的需要。
选择手帐而不是电子版,因为这种形式和天天接触的土地和作物更接近,是“摸得着”的、和劳作的人与手更近的;独此一张的拍立得也让捕捉到的瞬间变得珍贵起来,并非电子相片那样可以无限复制无限修改。
(2020年立秋的两颗果核,到2021年谷雨,已经长成两棵小树)
田间的变化悄无声息。对于一个菜鸟农人来说,每一粒种子、每一棵芽苗、每一片真叶、每一朵花、每一个果、每一种杂草、每一只害虫或益虫……它们如何产生如何变化,简直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奇迹,重点早已经不是收成。
尤其当选择了不用农药化肥的种植方法,所有的劳作都成了和自然力量的协作与斡旋——仿佛就这样在天地间找到了作为一个渺小人类个体的具体位置,不是外在的,不是入侵、攫取、利用的关系,而是交织在内,自在其中。
于是每天记录田间的劳作、观察、思考、疑问、学习,就是在记录我和大自然最具体的那些化身们的交流,记录我作为其中的一份子。
(《田间日志》DAY 1)
丰富多彩的记录生活
写着写着,《田间日志》就分出了几个固定栏目:
1. 日常文字记下一些观察和随想:每一样作物状况如何,天气,环境,田间偶遇的人和动物,做了怎样的人为干预,以及联想和反思。
2. 拍立得快照定格当日觉得重要或动人的细节:发芽了,长大了,开花了,虫害了,收获了,成功培养出益生菌了,日出前的山坳披着蓝色的薄雾。
3. 天气状况,自己刻了一组印章来记个大概,后来又在旁边标注上气温。
4. 今日收获,无论多少,有收成就有最简单的快乐。
5. NOTES(笔记)、PLANS(计划)让农活儿也有了些依据:记下了各种田间管理手法、自制天然驱虫手段、作物病害特征、各色有机肥料制作、免耕方法、种植床、作物伴生关系……还有大大小小的计划,小到明天收什么菜,大到菜园整体规划……写着记着涂着画着,仿佛更有归属感似的。
6. 其他:后来随便喂喂的小母鸡群里多了一只从鸡苗养大的小公鸡,蛋也就成了受精蛋。于是我们买了恒温箱来孵小鸡,从此养鸡也成了一个值得观察记录的栏目“孵蛋日”,也因此增加了很多奇怪的知识——比如小鸡雏喝水喝到鼻孔里,就会蹦迪一样单脚猛跺一阵。
(最近的《田间日志》DAY 321~324)

7. 节气日历和作物记录。日志一开始是写给自己看的笔记,后来怕自己写疲写懒了,就开始公开分享,也由此多了两个内容:节气日历和作物记录。
作物记录算更技术性的统计,让自己对田间的生活在时间轴上有个概括的把握。而节气日历就是时间轴的参照了,特意没有按照“每周七天”这种人为的、机械的时间认知方法来排布——不见得瓜豆们开花结果、母鸡们下蛋,也要按照做五休二的吧!长假期间不下雨,我也不能给自己放假不浇水吧!
(去年到今年的“节气日历”,分了“秋冬”和“春夏”两半。灰色的日子是我出差的日子)
(最近的“作物记录”——品种多的时候这张表有现在的两倍那么长)
网上还有有心人根据南方实际气候,重新描述主要总结北方场景节气名称的资料——这就让跟着节气来过田间生活,更有参考意义了。
(二十四节气的名称,最初反映黄河流域天气,与岭南天气特征不完全相应)
从日志到……
有《田间日志》相伴的生活,并不是完全脱离城市的所谓隐居。我和拍档的主要经济来源其实来自在城市里的项目,而且如今新农村也能享受城市级别的路电网之便。还是要去镇上买菜买水果买种子,偶尔也去城里吃吃买买参加活动。
我们选择了放弃一部分城市的便利和机会,换取更多身和心的空间与自由。相比身边同辈,我们赚的钱很少,但我们不“穷”。

(在田地里的最后两天,收获这么多——然后就被迫搬到天台和后院了)
《田间日志》见证的这一年多里,我在实践中暴涨了一波知识和技能点。除了(尚浅薄的)种植知识和技术比如编篱笆、砌田垄、使用锄头、钉耙、柴刀,还学会了上下60度野山陡坡、砍竹、爬树、孵蛋、杀鸡全套流程。
但学会的最重要的事是,放下作为人类的傲慢,与自然共处。病虫害要治,但病虫害也是反映环境条件问题的信号;田间要管理,但杂草也能保湿松土。果子不会因为施了肥隔天就挂满枝头,覆盖做得不恰当也会捂坏作物。
我的拍档分享过一个趣闻,传说狗如果被蛇咬了,要赶紧放它自己去找草药自救。就是这样吧,自然会有自己的节律和反馈调节机制,我们如果将自己看作其中的一部分,那观察思考之余,无非尽人事知天命吧。
(三周之后,小鸡破壳而出)
这一年也正巧经历了村里农民自留地被收来统一开发的过程。去年夏天还在真的田间劳作,冬天就被迫搬了土到天台和后院搭起小花园。被推平的五百亩菜地里,有两户农家死守了整个冬天,爬满作物的翠绿棚架在四周黄土的包围下孤零零迎着风。
后来带刺的铁丝网围住了征收的范围,村里的菜农大姐们就骑着自行车电瓶车,深入山沟,开荒继续。而我们家悬空在盆子里的作物,和困在小缸里的鱼一样,感觉到了自己被压缩的生存空间。
再好的基肥,也弥补不了曾经的接地气——一个太阳年轮了一圈,和去年同类的作物,这就有了直观的比较。去年不过三分地,吃不完的收成就已经逼着我们从蕃茄酱做到酸豆角;今年在一千斤土上扒弄,付出的体力更像养花,倒是不用汗滴禾下,可收成也只够喂饱一只兔子。
然而,有就是欣喜的,无法否认的生命奇迹——尤其看到较差的环境条件下还顽强求生的作物,果子比个子还长的辣椒、叶子全被咬掉还坚持开花的菜心、一次次掉秃了又一次次长叶的秋葵……就算这些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情感投射,它们只是在遵守特定的自然规律——但是,人,又有多大不同呢?
(身残志坚的秋葵,叶子掉光了还结了一大个葵)
开始记录与分享《田间日志》,客观的条件曾经包括了田地和赋闲。这两样现在都难以为继。阳台种植要实现自给自足实在艰难,而今年疫情对文化产业的影响不再严峻,我们也因此奔忙了起来,和去年相比投入田间的时间精力实际大幅减少。
可我还远没有参透种植这件事呢。且不说具体的自然农法和朴门技艺,小规模种植的实践,一片农园,除了能长出菜来,还能对抗全球化和工业化的现代农业生产造成的问题,还是个人与群体与土地永续共存的政治方法(注)。那《田间日志》和田间实践,将会走向哪里呢?

注:参考《田园里的民主:从培育土地到培育自我》 [法] 约艾勒·扎斯克(Joëlle Zask),刘成富 / 于文璟 / 倪赛 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新小农阶级:帝国和全球化时代为了自主性和可持续性的斗争》,[荷]扬·杜威·范德普勒格,潘璐 / 叶敬忠 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

关于作者

July,一个自称“提前退休”的九零后,来自城市,暂居山村,自由职业,一边做些解释不大清楚的内容创作,一边粗浅尝试半农生活。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