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义||历尽苦难的母亲(5—7)

五、她的母亲被卖

父亲、弟弟和祖母的死,为娘的心要揪烂了!上断了梁,下绝了根,一个家庭骤然如天塌地陷,眼前一片黑暗。
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她的母亲又被人绑在马背上卖了!
那是她父亲死后,父亲的两个弟兄,为了侵占她父家产,使出的恶毒手段!赶寡妇出门,既能得一笔钱,又可占据家产。
就因为她的母亲怎样都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女儿,坚决不从。狠心的弟兄俩就把她的母亲绑在马背上,从尧禾周家村卖到了满义村。
这天晚上,允许她母亲带走自己的衣服,但她母亲怎样也割舍不下自己的孩子。母亲将她揽在怀里,抱在腿上,眼泪像雨水一样扑簌簌落下,孩子是娘心头肉,娘心在流泪,眼在滴血。娘哭女儿,哭儿子,哭丈夫,哭婆母,哭自己命苦;女子哭母亲,哭父亲,哭祖母,哭自己命贱!撕心裂肺的哭声,一阵紧似一阵地划破长夜里的寂静。被人威逼着,“今夜必须出门”,这里不再是她的家。
家庭里,普天下,最残忍的莫过于这样的生离死别!
这是我们的母亲心里至痛,一生不能愈合的伤痕,一生不能走出的阴影。
她母亲抱着,把她放在邻舍里,眼泪汪汪,抽泣不止,等她睡去。
孩子总归是娘心头肉,与娘血脉相连,坚决不让娘离去。在邻舍家土炕上刚打个盹,又预感到门外有人催促,母亲抬脚出门,哭天呛地的呼喊起来,从炕上猛扑下来,死死地抱住母亲的腿,“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恨悠悠,秋风哀嚎,万里黄泉无旅店;
泪涟涟,残月凄冷,两魂是夜落何处?
再次惊天动地的哭声,娘又把她揽在怀里,她哭着哭着又睡着了。你再二再三把她放到别人家炕上,即使睡着了,也紧紧地抓住你的衣角不放!几天几夜的折磨,她熬不过,终于睡熟了。
焦急要把她娘变成银钱的叔伯弟兄,凶神恶煞一般不容分说地把她母亲拉到门前,绑在马背上!
鞭子起,马蹄飞,一声声惨叫,惊悚四邻,母亲心如刀割。
熟睡中的她,被隔离在别人家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子里,哭得死去活来!
泪眼迷蒙,天昏地暗,怎么也找不到她的母亲!
忽喇喇如大厦欲倾;
昏惨惨似灯将尽!
村落里,荒原上,月黑风高,孤魂飘散,眨眼之间,一对母女,两地分离,满腔悲愤!一叫一回肠一断,一哭一喊月三更!撕心裂肺,好不凄惨!
正是那,南参北斗,明灭有规律,生死全在命;
好可怜,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来去不由人!
这个女孩儿正是我们的母亲!
六、寄人篱下
把她母亲卖掉,伯父老大和叔父老三平分了银两。她父亲留下这一份家产是不是平分,老大老三各有各的盘算。以“老三家里人少”为借口,把她留在老三家里。
离娘的孩子本来就没了底气,短了精神,一天三顿吃不饱,一天到晚遭打骂,总是哭不完的恓惶凄苦与委屈,永远流不干的眼泪。因为老三两口毕竟不是她的父母。留下她不是为了让她吃饭,而是为了占有他父亲的家产。
母亲后来回忆说:就烦她哭。她只要哭,就打。稍不顺眼就打。扫帚把,搅草棍,摸住啥就拿啥打,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从头上打得她经常听见“脑子里嗡嗡嗡的响”。
尤其是每当吃饭时,就不让吃。她刚到锅台前,劈头盖脑就是一击,摸住擀杖就擀杖,抓住炭锨就炭锨,打到头上就头上,打到身上就身上,直打得她抱住头倒在灶火前柴禾堆里,哭死哭活,昏了过去。
醒来时,人家已经吃完,锅底如果有剩饭残汤,舀到碗里,喝着眼泪咽下。放下碗,跪到锅台上,去洗锅洗碗。洗完再溜到门前粪堆顶上,伸出两手等太阳晒。
锅里如果没了剩饭,那就只能空着肚子,盼望着明天的到来。明天有无剩饭,仍然未知。可怜她苦难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盼望与失望中,在这样的打骂虐待中,熬了过来,受尽了非人间的折磨与摧残!
这个孩子,就是我们的母亲!
七、沤伤眼睛
伯父老大和叔父老三同父异母,怎样占据她父亲的家产,开始出现分歧。老三认为:她父亲老二生前和他老三是一母所生,老二的家产自然应当由他全部占有。老大认为:老二的整个家当是他老大父亲留下来的,应当平分,而且他有三个儿子,应当把其家产划为三份,让他占有两份。
因此,纠纷起,矛盾来,无法协商,吵闹起来,互相厮打。
老大三个儿子肩宽腰圆,身强体壮,如狼如虎,老三虽然诡计多端,满脑子怪心眼,满肚子花花肠子,在拳头面前,毕竟势单力薄,打斗不过。以至闹到县衙。
当时那个社会,遗孀被卖,孤女没有继承权,只能由老大老三在争高论低中抢夺。
老三在县衙大堂上绞尽脑汁,挖空心思,说要给老二死后留下这个女孩招上门女婿,为老二顶门立户,继承香火,已经进了娃娃亲。
县衙老爷本是昏官,一时弄不清真假,无法判决,老三就逼迫女孩子三天两头跟在他身后,往返于县城,出入于衙门,去证明确已给她订了娃娃亲。
清晨出门,茫茫雪塬,踏破冰层与雪窝,走过一程又一程。受尽煎熬与寒冷,走过一村又一庄。处处院内清积雪,家家门前弄冰弦。大小路径无人走,老树枯枝飞鸟绝。高一脚来低一脚,容易奔波到县衙。
大堂内对答不上,出了衙门,又要遭受怎样的斥骂责打,饿了一天,又饥又渴,浑身疲软,背起搭裢,再往回赶,又是徒步30里。天寒地冻,百里冰封,迎面扑来的是刺骨的寒冷和漫天风雪,可怜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儿,身穿薄夹袄,脚上没袜子,踏在雪地上,长路漫漫,泪水涟涟!
多少个夜晚,老三整夜给她教练接打官司的审理程序、答辩方式、应变能力。熬得两眼红肿,整夜不得合眼,白天流着热泪在雪塬上奔波,被强光刺射,被刀割一样的疾风刺伤,致使八九岁女孩子的嫩眼,几近沤瞎。
这个被沤伤眼睛的女孩子,正是我们的母亲。
作者简介:高宗义,男,1957年生,原籍陕西省白水县,系韩城市矿务局中学高级语文教师,《校园快报》总编辑,鲁迅文学院一期学员,《人民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现退居杭州市萧山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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