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范进,因中举而发疯;周进,因痛哭而中举

范进中举而发疯已经成为经典桥段,为众人所熟知,可是,在《儒林外史》中,还有一个和范进相似的人物——周进,多数人对他并不熟悉。我们看周进怎么就因为一场痛哭而改变了人生。

周进和范进一样,也是几十年如一日锲而不舍地参加科举考试。不同的地方是周进边教学边应考,基本能养活自己,可是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周进能在科举上取得成就,得益于一场痛哭。

周进六十多岁的时候还是童生,一直是边教书边应考,这时连老师也做不成了,只有放下读书人的身份,跟着姐夫金有余等几个生意人记账,一起来到省城。

一日来到贡院门口,就想进去看看。

贡院是什么呢?

贡院就是乡试的考场,是周进梦寐以求要进入的地方。

不过,要想进入贡院参加乡试,要先经过县试、府试、院试,取得秀才资格。而周进六十多岁了,依然没有取得秀才资格,无缘进入贡院参加乡试。所以,这次经过贡院门口,就想进去参观一下,也算了却自己的一个心愿。

贡院当然不是随便就能进的,就算你去参观也不行。还是金有余给看门人了几个钱才让周进他们进去的。

“周进看着号板,又是一头撞将去。这回不死了,放声大哭起来。众人劝说不住。”

“只管伏着号板哭个不住。一号哭过,又哭到二号、三号,满地打滚,哭了又哭,哭的众人心里都凄惨起来。金有余见不是事,同行主人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膀子。他那里肯起来,哭了一阵,又是一阵,直哭到口里吐出鲜血来。”

周进终于走进了自己几十年来魂牵梦绕的地方,见到了贡院。

“周进一进了号,见两块号板摆齐齐整整,不觉眼睛里一阵酸酸的,长叹一声,一头撞在号板上,直僵僵不省人事。”

众人连忙把他救醒,

周进执意要进入贡院参观,进去之后先是昏厥,被救醒之后又是嚎啕大哭,哭得满地打滚,哭得口吐鲜血。看来周进真是伤心到了极致。

周进为什么会如此伤心呢?

不知道周进之前的经历,就不会理解他为什么如此伤心欲绝。

周进出场是去山东汶上县薛家集做私塾老师,请他的人是申祥甫,申祥甫要为自己的儿子请一个私塾老师,村上的几个适龄儿童在一起读书,几家人凑出老师的工资——每年馆金十二两银子,每日二分银子在和尚家代饭。夏总甲就给他推荐了周进。

夏总甲是谁呢?

在明朝的时候,县里的管理是以家庭为基本单位,然后数十家组成一个甲,设甲长一名,而总甲就是甲长的总领导。总甲是连接乡民和县令之间的重要纽带。所以,在乡民面前,总甲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这个夏总甲是申祥甫的亲家,在薛家集村民们商议闹龙灯的会议上,申祥甫提出了要请私塾老师的问题,夏总甲就向他推荐了周进。

从夏总甲的嘴里我们知道,周进已经六十多岁了,还没有考中秀才,之前在县城顾老相公家教书,顾老相公的儿子考中了秀才,也就不需要周进继续教书了,所以,夏总甲就把周进推荐给了申祥甫。

到了正月十六日,周进来到了薛家集正式开始在薛家集的私塾生活,第一次见面,自然要招待一番的,村里有学生的人家凑钱在申祥甫家准备了一桌酒菜招待新来的老师周进,为了显得郑重,还请了村里新考上的秀才梅玖来陪客。正是因为这个梅玖,让初到薛家集的周进颜面尽失,尴尬至极。

梅玖作为陪客先到申祥甫家,周进一直到中午时分才来到。

“头戴一顶旧毡帽,身穿玄色绸旧直裰,那右边袖子同后边左处都破了,脚下一双旧大红绸鞋,黑瘦面皮,花白胡子。”

众人把周进迎接进屋里,梅玖才慢慢站了起来,向周进作揖行礼。

而周进从梅玖的穿戴上已经看出了梅玖的身份,怎么看出的呢?

梅玖来陪客的时候,特意戴了一顶新方巾,头戴方巾,是秀才的标志。在筍玫考中秀才的时候,和尚就向他恭喜道:“恭喜荀小相公,而今挣了这一顶头巾。”

看来梅玖来陪客,有意突出自己的秀才身份,所以,众人都在门外迎接周进的时候,梅玖坐在屋里,直到周进进屋,才慢慢地起身。

而周进作为读书人,自然也是知道的,看到梅玖开口就问:“此位相公是谁?”

相公,也不是随便称呼的。比如,在范进刚考中秀才的时候,他的老丈人胡屠户就对他说道:“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个体统来。”可见,这里的相公就是专指秀才的。

众人给他介绍之后,梅玖就向周进作揖行礼,而周进坚辞不受。

按说,周进是他们请来的老师,又年龄较大,梅玖作为陪客,年龄较小。梅玖给周进作揖行礼,也是应该的。周进为什么坚辞不受呢?

这一切都是身份在作怪。

周进虽然年龄大,但还是童生,梅玖虽然年轻,但已经是秀才,在身份上有悬殊,所以,周进坚辞不受。

本来这种规矩只有读书人知道的,而屋内只有周进和梅玖两个读书人,其余人是不理解的。而梅玖竟然把这种规矩解释给众人听。

“你众人是不知道我们学校的规矩,老友是从来不同小友序齿的。”

在明朝的士大夫中间,读书人也是等级分明的。

那个时候的读书人首先参加的考试就是县试和府试,考试合格了称为童生,童生可以参加院试,考试合格者称为秀才。

而在读书人当中,称童生为“小友”,像周进,六十多岁了,依然是“小友”;称秀才为“老友”,哪怕你十几岁,只要考中秀才,依然是“老友”。

“序齿”是什么意思呢?序齿是按年龄排序。

这话虽然是向众人解释规矩的,但对周进来说,侮辱性极大。本来在一群乡民面前,周进还可以保持一丁点读书人的优越感,可是,经梅玖这么一解释,这一丁点优越感也荡然无存。

随后,周进倒不同他让了,接受了梅玖的作揖行礼。

申祥甫等众人准备的酒菜倒也厚道实惠,都是一些鸡鸭鱼、心肝肺、猪头肉之类的,很符合农村人厚道实惠的特点。可是,一开饭,一桌人风卷残云,早去了一半。周进一口也没有吃。为什么呢?原来周进已经吃十几年斋了。

听到周进吃斋,梅玖又开始嘲笑。先吟了一首诗;

呆,

秀才,

吃长斋,

胡须满腮,

经书不揭开,

纸笔自己安排,

明年不请我自来。

这就是明显的在嘲笑周进了。申祥甫连忙阻拦,给周进找个台阶。梅玖口说“不知道,不知道”,接着又讲一个笑话。

说自己有一个母舅,吃长斋,后来考中了秀才,就开斋了。

这还是在嘲笑周进连个秀才也考不上。

周进呢,脸上已经红一块白一块,还不好发作,只得承谢众人。讨了茶吃点心。

申祥甫请梅玖来陪客,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因为要请老师,再请一个读书人陪客,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梅玖就是一个傲慢张狂的刻薄小人。不但没有尽到自己陪客的责任,反而把一个老者一番挖苦、侮辱。没有对待一个老人最起码的尊敬,并且,梅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显摆自己的秀才身份,除此之外,对人、对己是没有任何好处的。看来梅玖也真是“没救”了。

周进初到薛家集就受到这样的侮辱,而面对这一切还不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身份上的不同。

在之前的几十年中,周进有没有受到如此的侮辱呢?我们不得而知。在周进看来,改变这种境况的唯一方法只有读书应考,改变自己的身份才能扬眉吐气。而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了,时间已经不多了,留给自己改变身份的机会也已经不多了,大半生忍气吞声,到头来还是没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没能完成身份的改变。周进不免悲从中来,失声痛哭。

而正是这次痛哭,给周进带来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金有余等几个商人看到周进哭得如此伤心,就给他捐了一些银子,买了一个生员的资格,跳过了童生试,直接参加乡试。

周进参加乡试的时候,走进的正是那个自己曾经失声痛哭的那个贡院。

这次考试,周进考中了举人。中举之后,人生就彻底改变了。

首先是汶上县的各色头面人物都来拜访。然后是申祥甫又在薛家集敛集了分子,买了礼物来贺喜。

周进再接再厉,又考中了进士,钦点广东学道。

学道掌管一省的教育行政及学员的考科举升降等事务,正三品的高官,类似于现在的省教育厅厅长。已经属于省部级高官的行列。

周进算是一步登天。之后,周进出场的次数就不多了。

一次是在广东学道的任上提拔了范进,让范进也翻了身。

再出场的时候,已经升任国子监司业

国子监就是古代的国立大学,设祭酒一人,从三品,司业二人,从四品。国子监司业就相当于现在的国立大学副校长。

范进进京参加会试的时候,周进已经胜任国子监司业了。范进考中进士,钦点山东学道,知道自己的恩师周进是山东人,在临行前特意请教周进有没有需要照顾的地方。

周进倒也厚道,想起自己在汶上县薛家集教书的时候,有一个叫筍玫的孩子,家境较为富裕,筍老爹时常照顾自己,银钱比别家出的都多,又时常送些食物给自己。就让范进照顾一下这个筍玫,也算是回报。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自己在薛家集的时候,只有筍老爹待他较好。而正是这种点滴的恩惠,又遭村民们排挤,最终连教师也做不成了,只有放下读书人的身份,跟着姐夫金有余记账,然后才有贡院痛哭的情节。

范进到山东的时候,遵照老师教诲,赶紧找筍玫的试卷,结果荀玫已经高中第一名。

表现最为可笑的是薛家集众人。

首先就是那个梅玖,范进到山东后,主持对秀才的考试,梅玖考了第四等,范进训斥道:

“做秀才的人,文章是本业,怎么荒谬到这样的地步,平日不守本分多事可知!”

就是那个傲慢无礼,尽情嘲笑周进的梅玖,现在考了个第四等,要被范进责打。梅玖情急之下,谎称自己是周进的学生,才免去了皮肉之苦。

原来,在明朝的时候,秀才身份并不是一劳永逸的。一个省的学道三年一任,一个学道到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全省的秀才召集起来考试,考试之后划分出等次,等次靠前的可以给与廪生待遇,朝廷会给与一定的资助。等次靠后的就要受训斥、挨打,直至除去秀才的身份。

梅玖就是在范进主持的考试中,考了最后一等。看梅玖刚考中秀才时的那种张狂傲慢的表现,就知道这种人是走不远的。梅玖也就永远停留在了秀才这个位置上。

周进在薛家集教书的时候,住在观音庵里,,每天二分钱饭钱,和尚负责提供一日三餐。由于周进为人老实,和尚提供的饭菜也是应付了事,“一碟老菜叶,一壶热水”就当一顿饭了。

如今,在薛家集的观音庵里供了一个金字牌位,上面写道;

“赐进士出身,广东提学御史,今升国子监司业周大老爷长生禄位。”

左边是一行小字

“公讳进,字蒉轩,邑人”

右边一行小字

“薛家集里人、观音庵僧人同供奉”

而梅玖见到这个牌位,恭恭敬敬拜了几拜,完全没有了当初嘲笑周进的那种张狂。

梅玖这样刻薄待人、趋炎附势的小人,本可不与他计较。可是,和尚本应是不在三界中、跳出五行外的高人也这样的趋炎附势,就让人不得不佩服作者吴敬梓的笔法了。

周进虽然迂腐,但也是上进的,最终取得了成功。周进的经历也告诉我们,对梅玖那样的小人不必针锋相对,只要变得比他更厉害,他立即就会恭恭敬敬、俯首帖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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