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张晓红丨《遗梦白龟山·第八章(3)》
第八章 命运多舛 携手相牵共甘苦(3)
刘叶的哭声越来越大,这孩子,脾气倔,一脖子犟劲儿,认死理。我要是不跟她说好话,她指定几天不理我,指不定又想出什么鬼主意,万一偷偷跑出去打工,我后悔都来不及。想到这儿,我心一软,干脆去跟她说说好话吧,凤凰走得早,俩孩子从小没妈管,我太宠她,惯得没样儿,什么事儿都顺着她,现在可好,什么都得听她的。我走进屋,刘叶正趴在床头大声哭着。
“闺女,别生爹的气儿,你刚刚说话咋恁难听,爹不说你说谁?”我耐着性子劝着她。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巴结着那个女人,送她卖凉粉,不管这个家,呜呜呜,你为啥对她恁好?”刘叶怒气冲冲地抬起泪眼盯着我。
“我不就是送她一趟去市场卖凉粉,都是乡里乡亲,帮个忙都不行吗?再说,你弟弟小时候不是吃白云婶子的奶长大的,要不是人家帮忙,铁根咋活下来啊!”我耐着性子说着,心里的火气上来下去。“我怎么会不管这个家,不管这个家,你和铁根都喝西北风长大的?”
“反正就不让你送她,以后不准跟这个女人来往!你再对她好,我就死给你看。”我一下子惊住,这个死丫头,一根筋儿,真的啥事儿都干得出来。我沉默,转身出了屋子。铁根正站在门口,窃窃地斜着眼看着屋里。
“铁根,你过来,爹问问你。”
“干啥,爹,我没招惹姐,她,她今天跟刘壮差点打起来。”铁根压低声音,眼珠骨碌着朝屋里看着动静。
“为啥事儿?”我奇怪,刘壮在学校是个溜皮,身子骨弱脑子好使,虽说不打架,不过也是个刺儿头。
“刘壮说你是个色狼,勾引他妈,我姐不愿意,跟他吵起来,后来,后来,我姐动手要打他,他溜跑了。”铁根欲言又止地样子,犹豫一小会儿,嘟囔着:“姐说,有后娘就有后爹,你要是跟白云婶子一结婚,我俩都要倒霉,她要么就离家出走,要么就去死。”
铁根跟我说着,偷偷斜着眼看屋里,恐怕她姐听见。
“铁根,吃了没?”
“没,姐今儿不高兴,晌午都没吃饭,我吃了一个馍。”
“饿不饿?”看着铁根,我心里隐隐作痛。
“可饿。”我把一早买的烧饼从兜里摸出来,递给儿子:“这是在市场买的,可好吃,你吃了睡去吧。”铁根笑嘻嘻地接过烧饼,狠狠咬一口,跳进进屋去。
我一直没进屋,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发呆。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黑压压的云层翻卷着,变成黑洞,深不可测的黑洞,似要吞没所有的光亮。夜深了,屋里静了。也不知白云怎样?我伸长脖子看了看屋里,铁根和刘叶都睡下了,铁根嗓子里发出的鼾声细微均匀,刘叶躺在床上脸朝着墙一动不动,我知道,她肯定没有睡着,她从十来岁开始,就强烈反对我给她找后妈,说后妈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恶老刁。也不知村上哪个长舌妇怂恿着孩子,背后说我跟白云的坏话。小孩子哪里知道大人之间的事情,只会耍脾气,哭着闹着不让我再找。唉,没办法,自己左右不了自己,有家有孩子,自己就不是自己。
我偷偷进屋拿了一些阿司匹林和退烧药,出院子,朝着白云家走去,这么晚了,也不知白云怎么样了。
来到白云家门口,我犹豫着,耳朵贴到门缝上仔细听,没有说话声,只有噼里啪啦的柴火燃烧的声音。这么晚了怎么还在烧火?大门虚掩着,我蹑手蹑脚进了院子。伸长脖子往里看,院里没灯,屋里微黄的灯光从门口映到院里,昏昏苍苍。白云正在院子中央支着一口大锅,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燃烧着,白云蹲在大锅旁边,不停往灶膛里填着柴火,她的脸映得通红,好像听见了动静,扭过头往门口看,我们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大梁哥,你,你咋恁晚了还没睡?”白云站起身,一脸诧异。
“嘘,小点声,别吵醒孩子们。”我把手指头搁嘴边,示意白云小点声。她吐了一下舌头,赶紧捂上嘴。
“大梁哥,你咋还没睡?”白云声音很低地对我说。
“你咋恁不注意身体哩?发高烧还摆弄啥凉粉,明天就不要去卖了,在家歇一天,等烧退了再去。听见没!”我语气很硬地埋怨着她。
“没事,一点小病,哪有那么娇贵哩,回来喝点热水,好多了。”白云低下头,火光映着她红彤彤的脸。我把兜里的药掏出来递给白云,她把手在衣裳上抹了两下,赶紧接过药装进兜里。“大梁哥,你,我,让你费心了!”白云在我跟前,总是很少女一样羞涩拘谨,都半老徐娘了,还改不了。我呢,一样,都入土半截的人了,一见她,就心跳加快几下,等会儿才恢复正常。唉,为什么会这样呢?都十几年了,还跟当初见她时一样的感觉,总也改不了。
灶膛上的大锅开始冒起热气儿,白云端起和好的红薯粉子倒进大锅,渐渐地,锅里发出咕嘟嘟的声响,稀稀的红薯粉进锅不一会儿就变成粘稠状,受热后鼓起无数的泡泡。白云手里的木棍不停转着圈在锅里搅动,锅里的红薯粉越来越黏稠,冒出的热气在她脸周围飘散再聚拢,聚拢再飘散。她搅动地越来越慢,呼吸也粗重起来。我警惕地看了看屋里,孩子们大概都睡熟了,我稍稍松口气,从她手里拿过木棍,让她歇着,我开始用力搅动起来。这么大一锅粘稠的东西,要不停搅动,不然就会糊锅,一糊锅,整锅凉粉就浪费掉了。所以搅动中间不敢有丝毫懈怠,不一会儿,我的胳膊开始发软发酸。
“做这个还真费劲哩,一锅红薯粉能做几盆凉粉?”我一边搅着凉粉一边问白云。
“这是两盆红薯凉粉,还要做两盆绿豆凉粉,这有啥费劲儿,挣钱哪有那么容易。”白云低声说着。
“你,你回来后,俩孩儿有没有给你说啥?”我试探白云。
“啥意思?没,没说啥?你听谁说啥了?”白云疑惑地看着我。
我赶紧回避她的眼光,把头扭到一边去,继续搅动着凉粉。嘴角低声回应着:“没,没啥。”
“大梁哥,你有啥就说,别支支吾吾的,我知道,肯定有啥。”
“没,没有,真没啥,我只是顺便问问。”我不想跟白云扯这些,孩子们之间的事儿扯不清。
“前些天刘壮跟我说过,不让我给他找后爹,要是找,他带着妹妹过,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半大孩儿最难管,最近不想上学了,说出去打工挣钱,唉,万一遇见坏人,学坏咋办?”白云直直盯着大锅,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用长棍慢慢捣着灶膛里的柴火。柴火已经燃尽,灶膛里红彤彤的碳火把白云的脸映得红彤彤的。
“唉,啥门儿?半大孩儿,打不得,逼急了跟大人对打,村里不少半大孩儿都不上学了,结着伴儿去南方打工,说闯天下挣大钱,钱难挣屎难吃,他们以为,去南方就遍地黄金会发财,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们,外面乱得很,别被骗走卖身就谢天谢地了。”
“大梁哥,有这么严重么?你说得吓死人,外面恁乱?”白云瞪着眼看我。
“咋会不乱哩!前些日子,我听说有一趟外地的旅客列车在一座大桥上,突然“轰”的一声闷响,列车的一节车厢内火光冲天,车厢被冲击变形,车壁裂断,车窗、座椅被炸碎,锅炉也被炸飞,铁轨被炸弯,死了不少人。外面车匪路霸猖獗得很,啥都敢干,这年月,乱哄哄的,说改革开放,人都钻钱眼里,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都敢干。”
“唉,发愁人,外面恁乱,这俩孩儿以后咋办?不上学,瞎溜逛,别跟着坏人学坏了……”白云叹息着,陷入了沉思。
“车到山前必有路,别瞎想了,走着说着吧,谁也不知前边是啥路。”我劝着白云。
四盆凉粉都做好,白云让我赶紧回去歇息,明早她自己骑车去农贸市场,不要我送她。我本来还想送她,一想到闺女的话,不吭气儿了。帮白云把院子里收拾停当,夜深人静,我出了门,慢慢往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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