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的蕨(牟海珍)| 教师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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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就是这一丛蕨。
她就长在我们家属院进出必经的通道的北墙上。这可是地球上最古老的植物物种啊!
要知道,就是小雪过后,这丛蕨每年都依旧是绿的。
你再看这面墙,真是再简陋不过了:原始的红砖,用灰膏垒砌而成,墙面都没抹。在城里,你很难看到这么原始又简陋的墙了。
从这个小巷子出去百余米,就是车水马龙的范公亭路。
而这一丛蕨,就一直长在这闹市里。
蕨可是对生长环境要求极高的古老植物啊!现在,只有在小城西南山区的山顶石缝里,有时能看到她的身影。我们这里可是北方。
说是一直吧,也说不清她哪一年长在这里的。阿莹上三年级的时候,我就从这面墙上教她认识这种古老的植物,现在她都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家里的每一个孩子,在初中学习生物之前,都在这面墙上认识了这活鲜鲜的蕨。
我经常想: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是因为怎样的机缘?
要说是人为?根本不可能。不论砌墙的时候还是现在,没几个人认识这种植物。那个时候砌墙的人,也没这种心情和雅兴。更何况,当初这面墙只是学生宿舍楼后面的一道院墙,是封闭的,根本没人能进到这里来。是后来家属院和校园隔离,才把这里作了家属院进出的通道。我很早就认识蕨,那时因为闺蜜是生物老师,经常跟她一起外出采集标本,就认识了很多生物:寄生植物、蕨、三叶绣线菊、千足虫……
要说是风吹来或者鸟带来的种子,似乎也不太可能。因为这种植物的种子真的太难寻觅了。风大约很难吹来。就算是碰巧小鸟带来了,可也落不到这被顶沿遮住的砖缝里。
要说是砖上带来的,似乎也不太可能。这么大一面墙,当初砌时一定会用新砖。刚出窑的新砖,怎会有蕨的种子?或许,那砖来自山村的一个窑厂,而且在空旷的山野放了好久,偶然间,风吹来了蕨的种子,落在了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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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机缘,冥冥中还真是有些天意。
你看这面墙,在小巷的北面。小巷就几步宽,南面就是一栋三层的楼房,是原来的学生宿舍,正好把这面墙遮在阴处。而蕨,性喜阴,大都长在山顶背阴的石缝里。
墙的北面,是邻院人家的小平房,墙顶端的水泥板伸出来,正好又遮住了顶端的阳光。
更巧的是,那些简陋的小平房,是水泥板盖顶,下雨的时候就会漏雨,雨水就顺着蕨生长的地方的砖缝渗下来,于是有了水分,而且长期潮湿。阴,湿,正是苔藓和蕨生长必备的条件。
夏天的时候,邻院种的丝瓜、南瓜藤伸下来,又给她搭了个天然凉棚。
她就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生长着。在我看来,是城市里的一个奇迹。
每当我从这里经过,都不由自主地去看她。每一年我都记录下她的身影,过去是用相机,现在是用手机。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要为她做点什么,想要自己永远记住她,也想让别人知道这个小城有她这样一种存在。
其实,我们院里进进出出的人没几个关注她,也没几个人认识她。
今年夏天,我在清晨的阳光里为她驻足,同院的人走过,跟我说:“前几天还结了个小南瓜,不知道被谁给摘走了。”大约以为我也关注那几个伸过墙来的小丝瓜、小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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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这面墙。
仔细看,能看出这堵墙上面有一层白石灰粉涂过。虽然涂得那样漫不经心,连墙面底色都盖不住。可是,就是这点毫不走心的薄薄的石灰粉,却差点要了她的命。
那一年,创建文明卫生城市,城市实行网格化管理,我们这个家属院也被承包治理,先是我们学校,后来是街道办。于是承包单位派人在这面墙涂上了一层白石灰粉。墙看上去体面了些,干净了一些。但是,这丛蕨却在这层石灰粉下渐渐枯萎了。从夏天一直到冬天,我总是为她揪心。
第二年。从春天开始,我就很忧心地去看那面墙。盼着她会长出绿叶。
一天天过去了,她始终没有发芽。
夏天过去了,她还没有发芽。
秋天过去了,依旧只有她枯死的干叶片,保持着去年的样子挂在墙上。
我绝望了:明年不会再看到她了。
第三年。虽然心里觉得那丛蕨不会再长出来了,可路过的时候还是会一次次地凝视,在砖缝里仔细地找寻,然而希望一次次落空。都到了夏天的雨季了,还是没有看到她长出来。我彻底绝望了。
接近秋天的时候,偶然一天的抬头,却发现砖缝里长出了几个熟悉的叶芽:小小的,嫩嫩的,绿绿的,还是那样精致,似乎还带着一丝怯意。
我无法言说当时的那种喜悦和惊讶:整整过了三年,她居然又活过来了。
她是怎样坚持过了三年又死而复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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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又开始一点点生长,一点点多起来。经过了几年的努力,你看,她不仅恢复了原来的规模,甚至开疆拓土;不仅向左右两边开拓出了两块新领地,还向下延展,一直到墙根,她小小的叶片从一个个的砖缝里长出来,倔强而独立。
我知道蕨对环境的要求极高。所以我一直希望她能够在这个城里活下去,那会是我们这个小城中的一个奇迹。
今年是文明卫生城市的复检,还是网格化管理,我不免又开始了纠结。
街道办又派人过来,除了打扫卫生,还要伐掉院里的几棵树。
这个家属院,原来有几棵大树,梧桐和槐树,那两棵梧桐树粗到不能合抱。前几年都被砍掉了。
砍掉了的梧桐树墩子继续发挥着物用:看门的大爷在树墩上泼上水,盖上塑料布,于是蘑菇在这里一层一层、一茬一茬地长起来,那样旺盛,电视台的记者都惊动了,来拍照片。我觉得看门的大爷真是个有道的人,“长善救物,故无弃物”,他做到了。
这次要砍伐的是2号楼后的柿子树、软枣树、葡萄树。这些树,是2号楼的大爷大妈们所植,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年年红红的柿子高挂枝头,我从这边的楼上就可以欣赏,尤其下雪后,特别好看。所以大妈们抵死反对,我从这边楼上就能清晰听到他们与街道办工作人员嘹亮的争吵,后来是街道办的人员败下阵去。对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我是又同情,又不满。
我问赵老师:“为什么要砍这些树?咱们这院围在里面,要说碍事,这几棵树也就是妨碍各家停车错车,还能碍谁?他们以什么理由要砍?”
“说不是统一规划栽种的。”
我说:“那时候哪里有统一规划?难道把树都砍了,我们光秃秃的水泥院,就文明了?”
与其说为那些树抱不平,倒不如说是不满一刀切和临时抱佛脚的做法。就如同到了秋天叶落的时候,每每看到环卫人员扫起了落叶,却在天黑后或天亮前就地焚烧,让人质疑环卫部门的环保理念。对于那些树,难道都砍了,我们这个城市就文明了吗?
其实我更担心的还不是树,而是害怕他们在墙上再涂上一层石灰粉,那样,那丛蕨的命运就又一次岌岌可危了。
两个月过去了。一切平安。
谢天谢地!幸好他们没刷墙。
那丛蕨终于可以在那里安心地生长了。
小雪那天,她还依旧绿绿的,我拍了几张照片,并开始为她织一点文字。
如果有一天,她们长满了那面墙,就凭这面墙,我们这个小城就可以评为文明卫生城了,那会惊艳所有的评委的。我认为。
我盼着有那么一天。
所以,我愿这蕨千年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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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草创未就。事情就来了个大反转。
今天下雪了。其实该下雪了,后天就是大雪节气了。
下午出门,一出楼道就闻到了刺鼻的气味,然后看到有人在刷后面小屋的墙,再看那面墙,已经被涂成了土黄色。再看,那丛蕨被彻底从墙上铲落,绿绿的叶片狼藉在地上。
风很冷。周围没人。
我久久驻足,看着这一地的狼藉。
然后,拍下她零落在地上的样子。
雪在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无绪地向外走去。
在通道的尽头,有人叫我。一回头,是学校的同事。
我有点意外:“你怎么到我们院里来了?”
他从自行车上下来,说:“这不,文明卫生城复查,我们学校承包了你们家属院,学校让我负责。今天墙快刷完了。明天再补补路。”
我细细看这面墙。这回刷得厚实,铲得彻底,符合我们学校一贯的做事认真的风格。不像上次,刷墙的人直接把涂料涂到了蕨上。
在离那丛蕨很远的地方,在墙基水泥脱落的地方,今年我发现长出了一枝蕨,我很为这个家族的壮大高兴。今天再找,也没有了,全涂上了。
墙涂得真的很好。
可是,我盼着千年不死的蕨,这回还能再逃过一劫?还能不死吗?
2018年1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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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海珍
山东省民族中专正高级讲师
山东省特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