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继红 | 麾村民俗风情之十一:年蒸
【往期回读】
丁中老校友 刘继红
作者刘继红先生,麾村人,丁中1966届校友。
年蒸,蒸的是团圆,蒸的是过年的气氛,蒸的是对来年的期望。虽然我们中的许多人已离开家乡多年或常年在外打拼,但不论你离开家乡多久、飞得多高、走得多远,烀馒头的年味儿、乡味儿都会留存在你的记忆里,成为挥之不去的乡愁。
过了腊八,这年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了,年前的各项准备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展开。尤其是腊月二十四夜送走上天言好事的灶锅老爷后,几乎每天的日程都安排的满满当当的。年蒸,便是其中的重头戏,也是最牵动人心、最忙人的一件大事。年蒸,不仅有着丰富的文化内含,更许多趣闻轶事还不时地唤起儿时的记忆。
年蒸,在我们老家麾村叫烀馒头。这馒头又从何而来的呢?
据传在三国时期,诸葛亮为安定后方而进军西南,在横渡泸水时,因瘴气熏天,毒液漫流,过河士兵中体弱者多触水致死,军队难以挺进。诸葛亮幕僚献策:杀 “南蛮”之俘虏,取其头颅祭泸水之河神,驱瘴惩魔,以渡泸水。诸葛亮此时心急如焚,只好依计祭祀河神,求神降福,保佑生灵。不过诸葛亮并未下命杀蛮取头,而是传令杀猪宰牛,包成面团充作“蛮头”,投于泸水,以祭河神。打那以后,这种被称为“蛮头”的面食就流传了下来。但这“蛮头”二字实在太吓人了,一听就有一种血淋淋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于是人们便用“馒”字取代“蛮”字,称其为“馒头”,久而久之,馒头就成了国人的一种常用面食,更是北方人的主食。过年烀馒头——年蒸,也就成了中华民族世代相传的一个重要习俗。
“秃树”是我们老家方言土语,即对家前屋后树木进行修整,将多余的、枯死的、碍事的、歪七八皱的树枝树杈锯掉或砍掉。一方面可让修整后的树木轻装上阵,来年更好地生长,另一方面也为过年烀馒头备足柴火。入冬以后,老家的人们就开始忙着“秃树”了,并将锯(砍)下的树枝树条剁成三尺多长,一捆一捆地捆好,竖在朝阳的屋檐下晾晒;较粗的树杈、树棍则要先锯成两尺左右的一段一段的,再用斧头或锛将其劈成数开,然后一横一竖码叠成堆,风吹日晒;还有扒的老树根,则要根据其具体形态、因势举锛,顺势肢解,大小长短不限,只要锅塘能放得进就行。
除了柴火外,豆秸、棉花秸、玉米秸也是比较熬火(耐烧)的烀馒头的柴草,因此人们在备足柴火的同时,还要准备一些豆秸、棉花秸、玉米秸,以作为柴火的补充和应急。
过去烀馒头用的小面(干面)都是用石磨磨的。为确保小面质量,先要将要磨的小麦筛去花籽草种,簸去麦芠草碎,捡去砂礓石子,再下河用水淘洗,淘去泥土灰尘,漾去悬浮杂物,直至清水后回家晾干方可磨面。
如果自家没有磨子和牲口,要么就把淘洗晾干的麦子送到磨坊去磨,要么就自己找磨子、借牲口(一般用驴或牛)。送磨坊磨面比较省事,只要把点磨工钱就行,也可以小麦麸子抵算磨工钱。万一借不到牲口就人工推磨磨面。推磨可是个力气活,常被戏称为“四脚牲口”,几转一推身上就来汗了,真是“吃的人饭,用的牛力”。磨面一般要磨三交(遍,音“高”),边磨边筛,头交面较白,二交面次之,三交面就有点泛黑了。头交、二交面烀馒头,三交面烀馒头杠子。
烀馒头的蒸笼不是所有人家都有的,如果没有则要提前跟人家约定借用,时间确定了,就好准备馅料了。
馅料,我们老家叫“包心”。过去农村烀馒头的包心主要有青菜的、干咸菜的、萝卜丝的,也有少量豆沙糖的。青菜是自家田里长的,干咸菜是自家腌好晒干的,萝卜是特地埋在地下留着过年包馒头的。青菜、咸菜要洗净焯水,切细斩碎;萝卜则要先刨成丝,然后焯水挤干。各种配料佐料准备好后即可分别下锅烩炒,装盆待用。冬天的青菜赛羊肉,加上香菇木耳生姜米,清香爽口;萝卜丝容易保存,加上葱花大蒜,脆嫩中带有嚼劲,口感绝佳;咸菜馅则是年蒸包子主打招牌,加上肉末香干,咸而有味,比较抢口。
万事俱备,即可按照既定日期开蒸了。头天晚上要先烫酵(发面)。过去我们家人少,也没有大锅,每年烀馒头都是跟在叔叔家后面烀,烫酵自然也是一起烫了。在堂屋地上铺上一层厚厚的稻草,将几只小缸洗净擦干置于其中。在小桌上放一只撇缸(一种底浅口大的小缸,农村烫酵、扳碱都用它),放入二十来斤小面,用热水(60℃左右)和成面絮状,摊开晾凉至微温(30℃左右)加入事先调好酵头,反复揉匀欠透,欠成光滑面团,放入小缸内盖好,然后再烫第二把酵,如此反复,直至烫完,再用棉被将几个小缸一起焐好保温,让其自然发酵。
第二天一早小缸里的酵就会涨至两倍大,呈棉絮状,有很多气孔。这时即可分批挖出放到撇缸里或案板上,加入适量的碱水(碱水要是热的,一般放在热水锅里保温),反复揣揉搓欠,老家人称之为“扳碱”。“扳碱”是非常重要的一环,碱小了烀出来的馒头就会像瓷疙瘩,酸而粘牙;碱大了就会变成金蛋蛋,黄而涩嘴。只有正碱烀出来的馒头雪白松软、碱香味美。一把酵扳好后即用刀切开一小块,搓成长条,掐成一个个小面团,俗称馒头剂子。把剂子用手或专门的小擀面杖压成面皮,加入包心,由四周向中心边撮边捏成褶,最佳效果是一个包子捏成十六个褶儿,精致漂亮不露馅儿。
这边忙着包包子,厨房则同步忙着生火烧水。烀馒头对火候的要求较高,火旺汽足才能烀出好馒头,这个重任就落到了我奶奶的身上了。生火之前,奶奶总不忘在灶台上敬香作揖,点上一张卷成圆筒状的小黄纸,在一扇扇蒸笼之间“出”(快速点晃)一下,嘴里还不停地嘀咕着什么,我想无非是祷告灶锅老爷保佑烀出好馒头吧。待水烧开,那边包子也包好装笼,一扇一扇的上锅摞好,盖上笼头(蒸笼的盖子)开蒸。奶奶则坐在锅堂门口专心致志地烧火,一会儿添柴,一会儿用火叉伸进去搂动一下,将中间搂空,尽量将火势调至最佳。有时我也好奇地凑过去看看,对奶奶的烧火技艺赞叹不已,奶奶笑着对我说:“记住哦,人心要忠,火心要空。” 这句话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过去一般人家没有钟,更没有表,烀馒头都是点香计时或凭经验操作。不一会儿,蒸笼开始冒热气了,渐渐地,蒸汽越来越急,越来越猛,眼看就要“圆气”了,阵阵馒头香味扑鼻而来,满屋飘香,预示着快要出笼了。出笼前要先掀开笼头用手指按一按馒头是否有弹性,如果按下去弹不回头,说明火候不到,还要再蒸一会儿;如果按下去立即反弹,说明火候到了,可以出笼了。出笼的馒头就反扣在事先在院子里搁好的大匾或席子上,揭去笼布,再一个个翻过来。院子里的气氛立刻热闹起来了,大伙儿都围过来看馒头烀得怎么样。扳碱的关注的是颜色:是白还是黄,是大碱还是小碱,扳下一把酵如何把握?包包子的关注的是外形:是圆圆满满,还是呲巴裂嘴,包下一笼还要怎么撮怎么捏才能不漏馅儿?烧火的关注的是包子的口感:黏牙不黏牙,火候到家不到家,下一锅怎么调整火候?做包心的关注的是包心的咸淡口感。于是你一个我一个的品尝起来,这个说不错不错,味道不错,那个说咸了点,那个又说淡了点,哎,真是众口难调啊!
包子的品种多了,怕混淆不好识别,就用“洋红”点点子,有点一个的,有点两个的,以区别是什么包心的,同时点上“洋红”也可增加节日喜庆的气氛。孩子们觉得好玩,便自告奋勇挑起了点“洋红”的重任。
过去农村人烀馒头烀到最后都得烀一些馒头杠子。馒头杆子是用三交小面或麦糁子(大麦或元麦磨成的面)烀的,也有考究的人家用二交小面烀杠子。烀馒头杠子跟烀馒头的程序步骤大同小异,只是不掐剂子不包包心,碱扳好后直接切块搓成粗长条上笼即可。蒸好的杠子经晾凉冷却后切片晒成干馒头角子。在我们老家管这种小面(干面)做的干馒头角子叫“小面饺儿”,糁子做的干馒头角子叫“黄面饺儿”。不要小看这小小的干馒头角子,它却蹬得了陋室,上得了大堂。早上糁儿粥锅里撂几片,虽比不上圆子疙瘩,但在农村也可算是不错的“早茶”啊!家里来客人了,小面饺儿打蛋茶,荤油葱花,香气扑鼻,体面实惠。上学的孩子们有时也会偷偷放几片口袋里,下课的时候聚在一起咬两口,咯嘣咯嘣的,那怕是黄面饺儿,嚼起来都是那么的开心,那么的香。
年蒸,蒸的是团圆,蒸的是过年的气氛,蒸的是对来年的期望。吃一口馒头,品尝到的是正宗的中国年味儿。虽然我们中的许多人已离开家乡多年或常年在外打拼,但不论你离开家乡多久、飞得多高、走得多远,烀馒头的年味儿、乡味儿都会留存在你的记忆里,成为挥之不去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