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宗三《孟子》讲演录(第三讲)
第三讲
“生之谓性”是说性的一个原则。“性犹杞柳也。”“性犹湍水也。”是比喻。下面说:“食色性也。”是从“生之谓性”说性的内容。
“生之谓性”是一个普遍原则,可以到处应用。从生说性,生就是个体存在。人出生以后就是个体存在,一个个体存在于世界里,他就有他的一些自然之质,自然的特性。所以,董仲舒说:“性之名非生与?如其生之自然之质谓之性。”
甚么是自然之质呢?生理的欲望、生物的本能、心理的情绪,都是自然之质。“食色性也。”就是生理的欲望。甚么是生物的本能呢?趋利避害、好生恶死就是生物的本能。甚么是心理的情绪呢?喜怒哀乐爱恶欲都是心理的情绪,心理情绪就七情讲。心理情绪是属于心理学的,生物本能是生物学的,生理欲望是属于生理学的。这是三个串行,这三串行都属于自然之质。这三串的自然之质都不是理性的。从这个地方建立不起道德,不能讲道德的。
从生说性,那是humannature,是人的自然。自然如此,自然现象。西方人讲人性也是human nature,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他们一讲nature,就有一个supernature(超自然),超自然就是上帝。中国人不讲上帝,自然对着义理之性讲,对着理性讲。要区分两种不同层次所说的性,要不然就一塌糊涂。在这方面,中国人的头脑很差的,只有理学家能了解,理学家肯定一个义理之性。理学家有义理之性与气质之性的区分,但一般人反对理学家,说这是从佛老来。这与佛老有甚么关系呢?可见中国人的头脑很差,他直觉的力量、表面的感觉的聪明很多,就是学的传统没有建立起来。
没有学的传统,你不知道psychological是甚么意思,你也不知道physiological是甚么意思,也不知道甚么是biology。喜怒哀乐爱恶欲是自然之质,七情是自然之质。但孟子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四端之心不属于情,不属于psychological,那个地方不能以情论,不是七情。照理学家的词语,情是属于气,七情是以气言。孟子所言四端之心属理,以理言。韩国的理学家也知道这个分别。朱夫子就分别不开,他以为七情与四端一样,都属于气。所以,韩国的理学家有“四端七情之辩”。朱子知道有气质之性,有义理之性,但他所说的义理之性没有心的成分在内。所以,朱子析心与理为二。
告子提出“生之谓性”这个原则,提出这个原则当然也可以,这个原则也可以用来说人,也可以用来说犬、说牛马,说的都是自然之质。孟子听到这句话就问:“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
“白之谓白”可以有两解。一是白的就是白,白是白就等于A是A,这是同一律。一是白的东西就说它是白。仔细看,孟子的意思当该是后者。假定不加“者”字,那就是说白是白。但“生之谓性”是从生说性,那还不等于说A是A,离说A是A还差一点,不太相同。假定把“白之谓白”解作“白是白”,那么,“生之谓性”与“白之谓白”不同,这里面有点距离。告子在这里答“然。”是不对的,这个不然的。这里推不过来的。
“白是白的”是tautology,这是一个意思。“白者是白”也是分析命题,但与“白是白的”那个同一律的rautology不一样。分析命题有好几种,“白是白的”是一种,“白者是白”也是一种。“白者是白的”也是tautology,但与“白是白的”那个tautology有不同。还有一种是数理逻辑里面的tautology,那是最严格意义的。譬如说,“今天可下雨,可不下雨。”假定你问今天的气候怎么样,这句话并没有告诉你甚么,这是废话。这种废话就是把气候的所有可能都包括在内,这就是数理逻辑里面的tautology。三种都可以叫做分析命题,但不一样。
那么,这个地方孟子说,“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我们不要分那么多种意思,不要先提出“A是A”。其实孟子这里说的是:白的东西是白。因为孟子接下去说白羽、白雪、白玉,这些都是白的东西。这样就简单化,也能表示出孟子的意思。那就是说,孟子问:你说生之谓性,那就好像我们说白的东西是白那么样吗?告子答:是。如此,告子曰:然。那是可以的。他大概了解孟子问他这句话的意义。
告子当时也不会有分析命题这种观念。我们现在把这段话仔细衡量,一层一层分析,才有那么许多意思。中国人以前的头脑不用在这个地方,精采不在这个地方。陆象山最能懂得孟子,但他碰到这种问题也不能懂。他教他的学生读孟子不要在这里看,程度不够,陷在里面搅扰胡涂了,能力不行,功力不够的时候,徒生搅扰。他说从“牛山之木尝美矣。”往下读最好。前面那些辩很难讲的。辩要有辩的训练。没有辩的训练,你不会辩的。所以,佛教说“辩才无碍”。辩很难的。中国人不能辩的,不能argue。辩两句就发脾气,谁嗓门大谁胜利。这是乱来,这很麻烦。所以,你不能讨论学问。
辩论的时候,你要知道这个概念怎么来,在甚么分际上说。孤立的一句话,怎么能知道他说得对,还是不对呢?没有凭空的绝对的对嘛。
白的东西就说它是白的。那么,白玉是白的。这是当然的。“白玉是白的。”这是分析命题,“白玉”是主词,“白的”是谓词,这个谓词就从“白玉”这个主词分析出来,所以叫做分析命题。你知道“白玉”,就知道“白”。既然白的东西就说它是白的,那么,白羽之白就好像白雪之白,白雪之白就好像白玉之白。这个问得也很对。孟子就这样问,告子也答:然。既然如此,孟子就马上问:“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重点就在这里。问至此,告子无答。
“生之谓性”是一个原则,应用到犬就把犬之自然之质说出来,应用到牛就把牛之自然之质说出来,应用到人就把人之自然之质说出来。那么,犬之性就好像牛之性,牛之性就好像人之性一样吗?问到这里,告子没有答复了。他显然看出来有点不太一样。因为我们说人总是与牛马不太同嘛。依照“生之谓性”的主张,孟子可以这样问你,你没有话答,就知道你的说法有毛病。孟子就是反对你说的“生之谓性”。
我们现在替告子想一想,他还是可以答复孟子,就是说“生之谓性”,就是生之自然之质就是性,但犬之生之自然之质也与牛之自然之质不一样,牛马之自然之质也与人之自然之质不一样。这个地方,告子可以辩的。这个地方有一步滑转,孟子根据“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直接往这里推,模拟到这个地方来,有一个滑转。我们的思考常常滑转,那个语意来回转的。你上一句是一个意思,下一句又换了另一个意思。平常马马虎虎,看不出来的。
就是说,从“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模拟不到,推不到“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尽管这三者都是“生之谓性”。告子还可以答辩。但是,虽然这一步有滑转,孟子的意思还是对的。他经过这个滑转往上再跳一步。那么,你看,孟子反对这个“生之谓性”,他想要说的是甚么。这就需要一点现代人的分析,这就是所谓的现代化。陆象山没有现代化,他叫他的学生不必念这些,他自己也不懂,他也讲不出来。陆象山的本事不在这个地方。这个并无高论,这完全是一个logical training。孟子根本不赞成这一套,他也不在这个地方着手。
假定就以前的人讲,这个用不了甚么功力,用不了很高的智慧的。假定我们现在说,那就需要一点功力,这个功力就是学力。至少你要有点逻辑的训练,还要懂得甚么是心理学,甚么是生理学,甚么是生物学,甚么叫做道德(morality)。道德是不是同于那些nature sciences呢?是不是同于生理学、生物学、心理学、人类学呢?不同的。学问的category要懂,不能乱。这个就是本事,就需要训练。这是现代人的事,以前的人没有这么些分别。
尽管这个自然之质都是“食色性也”,但是,犬的“食色性也”与牛马不一样,牛马的“食色性也”与人不一样。人吃得很讲究,牛马是吃草,犬是肉食动物。人的“食色性也”怎么跟牛马一样呢?告子可以这样辩呀。假定告子这样答辩了,我们还可以问:依照告子的主张而可说的人与牛马的不同,这种不同是甚么意义的不同?人的饮食男女与犬不一样,犬也与牛马不一样,这种不一样是甚么样的不一样呢?你就是说到这种不同,你能使孟子满意吗?到这时候,孟子仍然可以说,人与牛马还有另一种不同。那么,孟子要想说的不同是甚么意义的不同?你能分别开吗?即使告子能说出人之自然之质与牛马不同,但是不是就能答复孟子所言“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这个问题呢?这个地方,你要有一个分别。
现在的人可以说:你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的那个“几希”在哪里呢?我们没有看到。现在的人没有理性,他们的“理性”就只是科学。科学讲的都是“生之谓性”。他们说:人是理性的动物。那个“理性”也不是孟子言“几希”所表示的理性。科学里面也有理性,坏人偷东西也有理智呀,强盗、打劫的人头脑清楚得很,他们也在运用他们的理智呀。讲这些问题很费劲,现在人专门喜欢诡辩。你要诡辩,我也没有办法跟你辩。
依照我们现在严格的学问分类的训练,现代化的逻辑的思考,你顺着“生之谓性”来说犬之性、牛之性、人之性,可以不同。这种不同叫做类不同,类不同是知识概念。孟子所言“性善”的性不是类概念。根据生物学、动物学,你可以分出犬类、牛类、人类。这种不同是类不同,没有价值上的差别。假如你说,人很讲究吃,吃的文化很高。但是,这个吃的文化所以成一个文化,要presuppose其它的东西,要不然你不能说有价值,光是吃没有甚么价值。
假定只是“生之谓性”,只是饮食男女,人不能在价值上高于牛马。因为你与牛马、禽兽的不同只是类不同。类不同表示的是“是甚么”。“是甚么”是一律平等的。在学问面前没有大学问、小学问之分,凡科学都一样。站在知识的立场,念物理学、念数学、念考古、念昆虫学,都一样,知识都是平等的。假定你说:你那个算甚么,念物理学、数学才是真正的科学。这不行的。你那么说,念生物学的、念昆虫学的、念工商管理的教授要向你提抗议。假定你说讲道德、说仁义高过他们,他们更反对了。
假定只是知识这个层次,那是一律平等。你的是知识,我的也是知识,你没有资格说你比我高嘛。这个时代以知识为标准就是如此。就是说,这个时代的人没有价值意识。所以,我们承认知识以外有一个价值标准,这很重要。自由世界有价值标准呀,那个价值标准好比是水,是空气。鱼在水里才能活。我们的知识分子天天在水里,但不知道水的重要。天天在空气里,但不知道空气的重要。一旦把你放在真空管里,你马上就憋死。
自由世界有价值标准呀,它为甚么讲民主、自由,为甚么讲道德、宗教,讲个性?这些都是它的价值观念呀。西方文化的精采就在这个地方。近代文明的精神之所以为近代的,就在其价值观念,讲人权,讲平等、博爱,讲人性。个性是一个价值观念,不是小资产阶级的自私自利。自由世界有它的价值观念,但是,大家天天在这个自由世界里浑浑噩噩,你去争你的博士,我去争我的博士,把这个水忘掉了。到有一天这个水没有了,大家马上就倒霉。最可怜的是知识分子不自觉。知识分子所以不自觉,就是他的头脑只落在知识这个level上,他只知道知识概念,不知道价值观念。因为科学里面没有价值。
只要承认知识以外有一个价值标准,孟子的意思就很容易懂。纵然你根据“生之谓性”能够辨别出犬之性与牛之性的不同,牛之性与人之性的不同。孟子说,你也不能表示出人在价值上高过犬牛。人是有动物性这一面,但是,人究竟还是人,他不是动物。根据“生之谓性”的原则所了解的那个“性”只是把人的动物性这一面说出来,你并没有把人性说出来。人之所以为人,人之异于牛马的那个特性,你没有说出来,这个特性于“生之谓性”是没有用的。这是一样价值意识,就是人的真正的主体性。孟子所讲的性就是这个性。这不能当作知识概念看,不是类不同。
孟子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异”就是不同,但这个不同不是类的不同,是价值上的不同。孟子所说“性善”的性有绝对的普遍性。就好像康德讲道德的时候说:我所说的不但对human being而言,而是对all rational being皆有效,甚至上帝也适用,上帝也服从道德法则。那么,为甚么从人这里讲呢?因为这个真正的性在人这里最容易显。但是,这并不表示说这个“性”所涵的那些原则只限于人。假定这个“性”只限于人,那么,这个“性”就等于人类的一些特性、人类的特殊构造。如此,道德建立不起来。
我是人,我就有人的这些特性、特殊构造。这个就是“生之谓性”。假如从特殊构造说性,这个“性”就是“生之谓性”之性,从这个地方也可以说:人是理性的动物。但那“理性”是知识的理性,知识的理性不能表示价值。
凡是概念都有普遍性,但是,类概念的普遍性都是相对的普遍性,有限制普遍性,都是limited universality。譬如,“白的”是一个概念,不但可以应用到粉笔,也可以应用到其它东西,但它的应用有一个类的范围,它不能无限地应用。
孟子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孟子‧尽心章句上》》在儒家的系统里,尽心知性知天,主观地说是心、性,客观地说是天道,天道就是绝对的普遍性。“绝对”就是不单单对着人,连天地万物都在内。它就是价值之源。这是一步一步往里逼而凸显出来的,推到最后,性就是价值之源。头一步你也不一定能看出来。
假如孟子讲的还是类不同,那还是“生之谓性”。尽管这个“生之谓性”除了生物学的本能,生理学的、心理学的特性,再加上understanding、human reason。Human reason也是人的一个特殊的能力、特殊的构造,从这个地方还是建立不起道德的。所以,第一步你要先了解孟子所言“性”不是一个类概念,类概念一定是有限制的普遍性,而它这个普遍性是无限的普遍性,所以它才可能与天道合一。要不然怎么能天道性命合一呢?天道是绝对普遍的嘛。
孟子所言“性”,第一步说,它是真正的人的主体性。这种主体性不能对象化,不能当作一个科学的对象来研究。凡是对象化,当作一个科学的对象研究,主体性就没有了,死掉了,成一个“是什么”的概念。所以,存在主义教人要永远地存在的承当,它不让你对象化,用theoretical reason来研究。它是practical,不是theoretical。如果用theoretical(知解理性)来研究它,它就成一个物,这个主体就没有了。这种主体永远要存在地自己承当体证。因为它不是theoretical reason的一个对象。这种主体像空气一样,在你里面,也在你前面,在你后面。你总是presuPpose它。如此说,孟子反对以“生之谓性”说人性,那是有道理的。
“生之谓性”只是说的人的动物性,并没有把人当作一个人来看而说人的性。你并没有把人性在价值上的特点说出来。你没有价值意识。孟子说人性是要把“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那“几希”说出来,那就是内在的道德性。人固然不只道德性,但这是人在价值上异于牛马,高出于牛马之所在。
我们可以看出来,“生之谓性”是一层,孟子的想法是一层。在孟子这一层上讲“性”,是为的建立价值的标准。“生之谓性”这一层上说“性”就是动物性。人有动物性,有“食色性也”这一面,但是不能以这一面作标准。有高于此者。有高于此者,才有孟子下文的全部推理,“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孟子‧告子章句上》)这些话才可说。
依照“生之谓性”,哪有“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呢?生死是最高的标准,那么,凡是可以趋利避害,可以逃生的,我都无所不为。只有在孟子说性的那个层次上,“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这句话才能建立起来。孟子在两千多年前就把这句话清楚地透辟地建立起来了,西方人直到康德才能清楚地建立起来。康德到现在才两百多年,晚辈后生。
所以,孟子是一个扭转,就是说,你不能只从“生之谓性”这个地方讲人。若从“生之谓性”讲,告子所说的那些也对,从这个地方了解性,那个“性”就是材料。“性犹杞柳也”就是说性是材料。“性犹湍水也”是说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食色性也”是说性的内容,生物本能。孟子从道德性说性善,这个“性”不是材料,也不是“湍水之喻”所言之性。孟子说“性善”,这是一个分析命题,这个“性”是一定善。
告子说:“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桊也。”那不是分析命题。你从杞柳分析不出桮桊,这就是说,从人性分析不出仁义。这就是告子的主张。告子所说的性就是材料,“生之谓性”所言性就是材料。孟子所言性不是材料,不能当作材料看。材料就要加工。孟子所言性一定善,无所谓中性,也无所谓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也无所谓有性善,有性不善。这样就很清楚,一下子把两种不同层次所言的性划分开。
孟子扭转“生之谓性”的传统,进一步来正视人,把人当人看。从这个立场上来了解人,了解人的性。孟子言性是另一个传统,这个传统的根据来自孔子的“仁”。孔子还没有把“仁”当性,孟子就把“仁”当成性。所以,到孟子说性,那是创造性。有创辟性的心灵才能讲这个道理。孟子扭转过来,提高一层,提高一层为的是开辟价值之源,立价值的标准。所以,我常说:“开价值之源,立人道之尊,莫过于儒。”你们把儒家看成是家常便饭,你知道,这个家常便饭是很难的。所以,《中庸》说:“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你看看,其它的大教有做这种工作的吗?天主教、基督教、佛教、中国本有的道教,通通做不到呀。
价值之源从性善这个地方讲,不从上帝那里讲,从上帝那里讲不出来的。这是个centre,是个中点。从这个centre来讲话,直接顶天立地只有儒家,这就是中国文化。唐(君毅)先生在新亚讲了十几年,就是讲的这个道理。写了一大堆文章,没有人看。说话说太多了也不好,说多了就说疲了。但是,你不能说这不是个重要问题。这个时代整个世界的问题、中国的问题,就是这个问题呀。只有唐先生能够感触到,讲中国文化传统、讲儒家。因为这是家常便饭,大家也没有知道。都讨厌讲中国老传统,中国文化传统讨厌得很。讲圣人之道讲了两千多年,越讲越坏。讲法不一样呀。讲两千多年,就是做八股文,早死掉了。真正能讲出来是靠唐先生。儒家的道德意识、人道尊严靠唐先生讲出来。
基督教天天讲罪恶、原罪,当神话的方式讲。你问他甚么是罪恶,那些牧师不懂的。基督教的价值标准在上帝那里,这是当一种方便。基督教的毛病是主体之门不开。这是西方的最高精神领域,可见,在精神理念这一层上,它不够了。尽管现在西方文化领导世界。
所以,我曾说一句话:“耶教证所不证能。”就是主体之门不开。主体之门不开,不能讲慎独,不能讲moral practice。慎独是中国文化的基本核心呀,这根据性善、道德意识来。《大学》、《中庸》都讲慎独。耶教只能讲祈祷,没有能讲慎独的。
“证所”是就耶稣讲,耶稣上十字架就是显出上帝。上帝是个所。“所”就是object(客体)。耶稣自己是“能”,但他这个“能”要跑到上帝旁边去,要与上帝合一,所以,这个“能”也萎缩了。所以,西方文化不能立人道。它是倒悬人道于神道,从神建立人的价值。西方还靠民主政治、科学、自由来保障。再加上法治,这还是政治的。这些都是external,真正的人道建立不起来。
我们再看《告子章句上》。前面四段讲性。接下去是辩仁义外在、内在的问题。这都是最大的最重要的论点,是道德哲学中最基本的问题。康德辩来辩去也不过是这两个问题,康德讲自律道德,自律道德就是仁义内在。
“仁内义外”是告子的主张。你要转过来很难,因为“义外”好像很合理。这个地方要用功力,这很难掌握的,是关键性的。“义外”就是康德所说的他律道德。所以,一定要讲“义内”。讲“义外”,讲他律,道德建立不起来。讲“义内”、讲自律,道德一定是自律。
鹅湖月刊(2004年8月总350期10-1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