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升:文学人类学的新神话观

文学人类学彻底扬弃了以文学故事为中心的神话观念,大力提倡作为文化基因的神话新观念,凸显了神话在人类文明起源中的根性价值与深度认知。神话不再是人类意识的对立面,而是意识之母,彰显了神话对人类意识的基底功用,截然割裂神话与意识之间的天然关系,会导致意识自大的文化情结。在文化大传统时期,人类处于神话梦幻时代,重新发掘神话时代的神话信仰与灵性之光,可以激活人类自身所潜藏的巨大神话能量。

现代人文科学最大的弊端就在于对神话的放逐与蔑视。科学强调人类理性,神话被当成是理性意识的对立面,被排挤为非理性的异端分子,被强行贴上了虚构、想象、虚妄等话语标签,从此,学术界对神话敬而远之,没有哪个学科胆敢接纳它。神话由此被流放到了中文系民间文学之下的一个最不起眼的学术分支,古老深邃的神话在现代学术空间中倍受屈辱,长期边缘化。同时,受到文字中心主义的知识局限,现代神话观念也极端狭隘,主要是以古今文献中的神话故事作为神话研究的唯一对象。

文学人类学擅长从边缘文化来看中心文化,作为现代学术的边缘学科——神话却成为其学术研究的重要对象,也成为其突破学科疆界的重要场域。文学人类学一派在长期的田野调查与本土文化阐释的经验中,敏锐地发现,神话不仅仅是局限于教科书中极为狭隘的神话故事,而是具有人类文化原编码的文化载体与巨大功能。神话不是理性与历史的完全对立面,而是理性与历史的本来面目与大厦地基。文学人类学对神话观念的新时代改造,提出了全新的本土神话观念,对人文科学原有的学科格局无疑具有巨大的冲击效应,也产生了重要的反思批判作用。

文学人类学立足于本土文化的知识经验,发现了全新的神话观念。那么,作为文化基因的神话是否能够重新翻身,由文化边缘变为引领人文科学未来的重要力量,这还需要更多的有识之士来重新发现和探索神话在当代的现实价值。

一、作为文化基因的神话观念

随着现代分子人类学的实证科学研究,遗传基因已经成为探究人类文明起源与族群迁徙的重要证据,也将成为人文学科急需扩充的跨学科知识。

生物遗传基因不在物质形体的表层,诸如蛋白质与血型等,而在细胞核中,用人的肉眼经验是分辨不出来的,只有在科学实验室中,利用超强的实验设备与数据测序,才能观察辨析明白。作为人文学科的研究者,以前用肉眼分辨不清的糊涂问题,诸如人类从哪里来,文明起源与族群演变等重大问题,现在可以利用基因实验检测与科学实证分析的方法,重新勾勒出人类文明起源与迁徙路线的全新脉络。

基因研究最大的长处就是可以突破人类文字记载的时间观念,可以深度认知人类起源与历史迁徙痕迹。历史学依据文献来开展研究,人类文字可以上溯到4000年前,中国的甲骨文可以追溯到3000年前,再前面的历史也就无从下手了。历史语言学通过语言比较研究,可以上推到6000年前,考古学依据出土实物,可以上推到250万年之前。而古生物学、古人类学、进化遗传学可以极大地延长人类知识的时间范围。分子人类学的遗传基因研究直接将人类文明历史推演到了数百万年之前,极大地弥补了历史文献的不足,也拓展了人类历史时间的外延。

图1各个学科对历史时间探索的深度

其次,利用人类基因的科学研究可以揭开人类早已失忆了的极端深远的人类演化信息。屈原在《天问》中发问:“遂古之初,谁传道之?”洪兴祖 《补注》引《列子》云:“殷汤问于夏革曰:古初有物乎?夏革曰:古初无物,今恶得物?自物之外,自事之先,朕所不知也。”上古时期,人类及万物早就已经出现了,人类历史发迹于极为久远的时间点,只是由于文字书写没有确切的记录,所以我们这些后人不知道人类发源于何时而已。但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并不表示它就不存在。分子人类学经历数十年的基因检测表明,现代人类在20万年前第一次走出非洲,在7万年前第二次走出非洲,开启了现代人类这个物种长达六七万年的全球迁徙与扩张活动。这种超越文献文本的基因知识,在书写文本中没有任何记录,但在现代人群的基因序列中,却保留了人类6万年前基因突变的原初信息,为我们重新梳理人类起源与文明起源等诸多问题提供了全新的科学证据。可见,人类的基因组合与自然突变决定了人类这个物种的后天命运,过去如此,未来也如此,基因突变造就了现代人。因此要揭开人类自身起源的未知秘密,基因研究是一种最佳的科学手段,也可以为人文学科研究提供一种大时段、大历史的研究新方向,也是颠覆人类现有书写知识的极为重要的知识新起点。

文学人类学重视跨界研究,积极学习分子人类学与遗传科学,自觉将基因研究的学术视野引入神话学研究,尤其将文化基因的深入发掘研究当成是自身学科研究的重要学术使命。文学人类学认为,神话就是人类文化的基因,找到了文化的基因,就找到了人类文化的根本所在。离开了文化基因研究,神话就成了无本之木。文学人类学利用文化基因来重新阐释神话,赋予神话以下几个文化特性:

第一,作为文化基因的神话不在文字书写的表层,它潜藏得很深,需要深度认知。生物基因作为人类生命的原动力,它不在形体的表层,而在细胞核内,成为一切有机生命体的最基本组成元素,也是生命能源的最终源泉。基因成分不同,基因成分的组合序列不同,基因的漂流突变不同,都会导致生物体的外部形态出现多态性差异,由此导致生物的形体、寿命、文化等方面就会出现千差万别的多样性。同样的道理,神话作为文化基因的深层存在,不在表层的文字书写中,而是潜藏在文字书写的最底层,甚至作为书写者,他们在书写的时候,也无法分清为何要这样来写,因为文化基因就潜藏在书写者的无意识层面,作为书写者的书写活动,也是文化基因在起着支配作用。

第二,作为文化基因的神话时间跨度很大,起源很早,几乎与人类的早期经验紧密联系在一起。如果从文字书写算起,人类的历史时间不过4000年而已。但如果从生物的基因来探究人类历史,现代人的线粒体生命可以追溯到16万年前,Y染色体的生命时间至少有6-7万年的久远历史。神话的文化基因起源很早,就极大地超越了文献书写的历史时间,我们只有在大历史、长时段的时间跨度中,才能重新发现和理解神话的深层意蕴。

第三,作为文化基因的神话不是人类现有知识的调味品或补充剂,只起着一种修修补补的文化作用,而是现代知识的颠覆者,它具有文化价值的支配作用,将会开启一种全新的文化观念。基因组合的突变与分裂决定着人类的肤色外形与文化表征,神话基因决定着人类种族文化的价值取向与发展方向。因此,要真正理解人类文明起源的实质意义与内在动力,不能仅仅局限在文字书写中考察发掘,必须深入到神话基因的核心层面,才能梳理清楚人类文化的逻辑起点所在。

第四,作为文化基因的神话具有长时段的稳定性,犹如基因突变具有 “生物钟”,有一定的时间率。文化基因的传承是主流的,文化基因的突变是极少的,也是有限标记的。生物基因研究表明,线粒体与Y染色体的基因组合突变率极低,具有长时段的稳定性,对于探究人类起源与文明起源具有决定性的作用。神话作为文化基因,深藏在人类无意识的集体记忆中,不会因为人类外在历史条件以及自我理性的认识作用,而任意发生改变,成为一种非人力所致的特殊存在,文化基因属于人类集体的自然产物与无意识记忆,也成为人类一切文化制度的本真根源。

由此可见,文学人类学的新神话观念不是一种文字书写的神话故事,而 是一种全新的作为文化基因的神话探索,是在研究发掘人类文化极为恒定的原初基因与支配力量,属于人类文化的一种深度认知与深层探索,希求揭示出人类长时段内具有稳定性的根本价值与突变漂移,这将会给那些研究表层 现象的现代人文学科带来改天换地的全新认知。

二、作为意识之母的神话观念

工业文明时代,人类凭借自我意识的理性智慧,登上了宇宙食物链的最顶端,人类意识随着自身短暂的成功也不断膨胀自大,愈益疯狂。

人类意识认识世界的基本途径是自我意识分裂,由此而产生了自我意识对存在对象的理性考察与抽象认识,在这个分裂过程中,认识者是自我意识,被认识者也是自我意识的存在本身,自我意识的认识与存在成为一切知识的基础,由此人类意识生产了以人类自我意识为中心的各种各样的纷呈知识。这种以自我意识为中心的认知模式是建立在自我意识的二元对立关系逻辑基础之上的,当自我意识进行认知形式与内容的二元分裂的时候,自我意识就已经陷入了自我生产与自我遮蔽的双重阶段,这种认知模式的双重性也就决定了自我意识具备无穷无尽的自我知识生产能力,但这种无穷无尽的知识生产又最终是徒劳的,因为作为原初的自我并不在意识的分裂之中,它依旧处于不可知的存在状态。

人类自我意识之所以能够进行自我认知的二元分裂活动,并展开关于自我及他者的认识活动,归根结底,在于人类为自我意识发明了可以作为自我形式与存在实物的有形概念,这样人类意识就可以运用概念来进行抽象的思维,也就是说,一切知识都是人类理性思维的表述结果,离开了概念,自我意识就会自动消失,一切由思维所生成的纷繁知识也将瘫痪散架。

人类意识将自己放置在宇宙知识的中心位置,让自己成为万物之主,而且对神话进行了无情的打击和遮蔽。在人类的精神世界中,神话原本与人类诞生是同时出现的,其出现年代极为久远。但是随着人类文字符号的发明,人类概念意识逐渐替代了神话思维,开始用文字书写的概念范畴来记录人类自身的精神生活。

从人类精神的发生缘起关系来看,神话诞生在前,概念意识属于后起, 可以说,神话与意识这两种精神形态乃是一种母子关系。相对来说,神话早起,犹如母亲。意识晚起,犹如儿子。只要梳理出作为人类精神形态的神话与意识之间的时间关系,就可以发现,两者之间,原本是母子情深,源远流长。但是随着儿子的独立成长,儿子开始要独立成家,并开始排斥母亲的先行存在,成为了一家之主。人类意识发迹于神话形态,但是那以概念范畴、 文字书写为中介媒体的意识思维,逐渐迷恋于文字概念等外在之物,就逐渐放弃并深深遮蔽了自身生命与原初精神的母体本源。可见,人类意识具有先天的不足,意识对神话具有一种先天形式上的文化遮蔽。

但母子体分而心血相连。尽管儿子离开了母亲,独立成人了,但其血脉中依旧流淌着母亲的血液。因此回归亲情,聆听母亲,是儿子最终的命运归属。意识尽管以自身后天的概念思维,对神话充满了文化排斥,将神话打压为虚构的、不可信的东西,但人类意识作为原初神话的精神发展环节,它具有一种本能的需求,就是要从神话母体中吸取源源不断的营养天性。如果缺失了神话形态支撑的人类意识,就如割断了线的风筝,漫天飞扬,极度自由, 但最终会迷失自我,浪迹天涯。

因此人类意识的神话形态回归是意识的一种人文宿命,也是人类意识的全新智慧。在无为神话的生命源泉中,人类意识才能够重新发现和认识自我意识的先天局限。人类意识是自在自为的精神形态,神话是充满幻想、无在无为的精神初态。人类意识只有在自然无为的精神初态中,才能发现自己后天力量的渺小,才能体验大地母亲作为本源力量的博大。无在无为的神话初态永远都是人类意识的天然诊断器,是一面自我反思、自我解剖的精神照镜。

神话是以神话意象来认识和表征自己,来安置自己在神话空间的合理位置,因此,神话意象成为我们理解自身与宇宙之间文化关联的重要途径。意识以概念取代意象,用思维来遮蔽幻想。人类意识以文字概念来进行思维时,神话意象所传递的神话意义就被遮蔽起来了,概念就成为了失去原初神话意义的先行文化形式,人类意识将自我意义强行地塞进了文字概念之中,原初的神话意义也就在人类意识的概念表述中被忽略了。

当人类意识重新回归到神话精神初态之中时,文字概念的人为意义就被暂时搁置起来。神话意象才能重新获得自身在神话空间之中的自由自在,重新获得原初意义的文化编码。而文字概念也就会随着神话意象的文化激活,而重新获得神话意象精神环节的文化符号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说,神话不仅可以激活人类意识的思维方式,还可以更新人类意识的文化意义。立足人类精神形态的发生过程,我们可以看到神话与意识之间的文化传承脉络。立足人类精神的形态起源,结合文学人类学提出来的文化N级编码理论,我们可以这么梳理两者之间的文化关系:神话意象的文化编码属于主要的原生编码与一级编码,而意识思维的文化编码属于次要的派生编码与二级编码,由此一级编码贯通在二级编码中,主要编码支配着次要编码,而不是因为出现了二级编码,就要排斥抛弃一级编码。

在人类的精神世界中,神话初态是根,潜藏很深,深入到大地深层之处, 与天地同源,成为一切宇宙生命的本来源泉。同时,意识形态是干,它一头连着神话根部的力量源泉,另一头连结着外部语言行为的枝叶,源源不断地将根部力量全部输送给枝叶。只要梳理清楚了意识与神话之间的精神形态渊源与力量传递关系,我们就能明白,人类意识如果失去神话精神的本源所在与甘泉滋润,就犹如树干失去了根部的营养输送与源泉活水,就会成为无本之木,就会成为无源之泉,外部枝叶也会随着枯萎死亡。

文学人类学重视和发现神话精神形态的根部知识,可以为人类意识、人文学科提供无穷无尽的养分来源与精神能量。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神话就是源头活水,人类意识犹如一方池塘,只有源头活水不断,才可能维持池塘的无限生机。人类意识只有重新找回自身生命的甘泉玉液,才能永恒地焕发出青春活力,否则,就很容易萎靡颓废,以致干涸。

三、文化大传统的神话时代

文学人类学将文字还没有出现的文化时代,称为文化大传统时代。文化大传统直接将学术视野锁定在无文字时代。从时间上来看,属于距今3000-4000年以前的历史时期,这段犹如黑洞一般的人类历史,在文化大传统理论中,开始成为人类历史中的重要时期。文化大传统理论直接对接了国际上大历史、长时段的新史学研究潮流。

文化大传统的时代就是神话时代。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将人类历史划分为三个历史阶段:认知革命(7万年前至12000年前)、农业革命 (12000年前至500年前)、科学革命(500年前至今)。如果按照文化大传统理论,中国古代历史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神话时代(7万年至4000年前)、 神理阶段(4000年前至1919年)。

神话时代的历史起源极为久远,与人类诞生同时出现。新、旧石器的狩猎采集时代,原初居民完全处于一个神话的梦幻时代,神话作为人类最为古老的精神形态,开启了早期人类的神话认知活动。可以说,神话时代是一个单一的、无差别的神性世界。休斯顿·史密斯在《人的宗教》中云:“原住民宗教的世界是单一的世界。我们将会看到其他原初宗教在这方面的类似性,每一个世界都包括了某种差异,不过原住民的'古老’使得他们世界中最尖锐的差异,与在其他原初宇宙论中的差异相比之下似乎是微不足道的。我们所了解的差异,是指原住民的日常生活与人类学家开始称之为原住民的'神话世界’的差异,这个神话世界如今照原住民自己的话说就是'梦中世界’。”居住在神话之中的早期原住民,他们对自身的神话幻想几乎是一致的,全身上下充满了神话信仰的标志性装饰符号,充分利用各种神圣的法器,他们获得宇宙神灵的降临。

我们看看台湾原住民的自身神话形象:“一身披着云豹皮衣,头插老鹰羽毛与山猪牙串成的环饰,胸前佩戴着亮丽的古代琉璃珠项链,双颊消瘦,两眼炯炯有神……笔者写到这里,大半读者都会立刻判断我说的一定是台湾原住民头目的英姿。”将台湾原住民的神话形象与红山文化、凌家滩文化、石家河文化的玉人形象相比较,以及与良渚神徽神像对接起来,就会获得一种文化认知的通解,豁然证悟,神话是人类初期关于自身与宇宙的最初认知,神话认知才是人类一切知识的文化基因。那些把握了神性知识的史前巫师以及部落的原住民首领,他们不是智人,而是神人。

文化大传统的神话时代开启了人类知识的本真初态,代表了原初人类关于自身与宇宙认识的原生态知识。在距今4000年左右,到了青铜时代早期,世界各大文明开始发明了文字,这意味着人类开始进入了神理时代。神理时代的文化特征,不是用文字概念一下子就完全取代了先行存在的神话意象,而是让神话意象改头换面了,开始以概念意象的新型方式,来表达神话意象所蕴含的神话信仰意义。此时,人类的神话认知开始变成了神理认知。随着文字概念的发明流行,人类意识开始参与到神话形态的表述之中,神话的单一形态开始出现了各种分裂,梦幻时代也变为神理设教的神性时代。但神理认知不过是将早期的神话形式与神话内容概念化而已,其神话信仰与价值观念并没有多大改变。

当然,随着文字概念的逐渐流行,概念意象逐渐取代了神话意象,神话初态也就逐渐被意识形态所取代,概念意识的遮蔽作用就越来越明显了。与此同时,神话意象所传递的神圣信息与神话信仰,就逐渐被文字形态所蒙蔽起来了,由此,失去神话意义的文字书写也开始成为一本难读难懂的“天书” 形式。进入工业革命时代,人类的理性意识得到极大张扬,也获得了绝对的霸权地位,此时,已经彻底遮蔽了神话形态与神理存在,人类完全进入了以自我意识为中心的疯狂时代。

文学人类学对文化大传统的理论发现,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第一,文化大传统极大张扬了神话信仰时代的优先存在。在理解中华文明起源与华夏优秀传统文化时,文化大传统开启了一种本土知识大时段、大历史的深度认知模式。认为要理解从早期经典到后来儒者的文字书写,必须先行理解文化大传统时代的神话信仰与文化意义,才能理解文字书写形式之中所传承的神性编码与价值意义,否则,我们很容易陷入文字概念为主导的名物训诂,而成为六经注我的老学究。

第二,文化大传统时代的神话意象与神性观念成为一把开启认知华夏文化精神的金钥匙。20世纪以来,考古学发掘了数以万计的史前考古遗址与出土文物,充分证实了远古人类“制器惟象”的神话观念与文明原动力。神话意象与史前器具成为原初居民认知世界的重要文化遗产,具有重要的文化言说与实证功能,成为过去历史文化的见证者与今天开展历史书写的讲述者,也成为华夏文明探源最为重要的实物证据。

第三,文化大传统重新开启一种全新的人类与自然生态共存的神话模式。近现代以来,当人类自我意识占据宇宙中心的时候,诸神就被逐出伊甸园,大地母亲就经历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磨难,她亲眼见证了人类这种动物如何将自己放置到了食物链的顶端,将宇宙其他万物变为人类自己的臣民与奴隶,人类意识这种疯狂的人间秩序架构,将人类意识自身所具有的恶性显露无遗,其他物种在这种人类意识的自大中,显得极为卑微,开始失去自身存在的自然空间,处于濒临灭绝的境地。在文化大传统时代,万物皆灵,成为人类崇拜的神话意象,人类将自己放置到神话宇宙空间的边缘位置,让自己臣服于天地神祇与万物精灵,获得了天人合一的神话融合。

文化大传统理论张扬了神话时代的神话信仰与心灵虔诚,点燃了人类对自身与宇宙生命的全新遐思与文化幻想。同时,神话也可以警示我们这些现代人,可以激发我们生命之中各种内在潜能,积极反省和解剖人类自身人为智慧的渺小与幼稚。

四、结论:中华文明从神明到神理

人文之元,肇自太极。中华文明与华夏精神的文化起点在于人类精神的神话初态。神话是人类认识自己的金钥匙,是人类文化的最初基因。

当现代人类已经失去了认识自己的大智慧时,神话幻想就重新开辟了全新的思考方式与文化途径。人类意识重视的是概念推理,强调的是人类计算的数量中介,这种差异计算与有形认知只是人类认识自己与宇宙的一种视角,而且这种认识视角存在以人类意识为认知中心的偏见,过分重视有形之物的文化关联与理性规律,很容易陷入认识内容与形式的各种片面中,而忽略具有本质根性的真知存在。

神话单一而全面。人类因神话的认知幻想而拥有天地大智慧,能够长久地把握自身与世界之间的神圣存在。人类在诞生之初,仰观天文,俯察地理,神理设教,希求与天地永生,与日月同光,这种神话幻想依旧是现代人类一切行为的本色所在与最高准则。太极生阴阳,阴阳生万物。人类作为万物之灵,只有主动放弃自我意识的偏执观念,才能重新定位自身在宇宙之间的神话空间关系。神话大智慧永远不会过时。

文学人类学提倡文化大传统,重视神话信仰时代的原型探源与原初基因,开启了数字时代的一种全新文化理念,将人类从高傲自大的霸权者重新还原到茫茫宇宙之初时的神话探索者,这样人类才能真正踏上神话信仰与大地母亲的回归正途。

现代人文科学要想走出自身逻辑的文化困境,尤其是要想走出自身事业的伪善颓废,只有回到原初意义的神理无为状态,用精神初态作为自身赖以生存的神话指引,才能逐渐摆脱各种口舌聒噪,才能重新开启人类对真知的全新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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