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古诗游山西——看古代诗人笔下的经典景区
《盂北有藏山云是程婴公孙杵臼藏赵孤处》 明·顾炎武 空山三尺雪,匹马向荒榛。窈洞看冰柱,危峰迟日轮。水边寒啄鹤,松下晚樵人。恐有孤儿在,寻幽一问津。 康熙十一年(1672年),顾炎武60岁,距他50岁第一次游历山西已经过去10年。这一年,他来到盂县藏山,写下这首诗。 康熙十一年,上距崇祯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城28年、康熙元年(1662年)吴三桂绞死南明永历帝11年。顾炎武的故国大明,终成历史余烬。 其实,明亡之后,顾炎武参加过不少反清斗争,但清廷之势难制,而反清组织内部还有倾轧,复国早就成为泡影,这是一个遗民们人人心里明白,但谁也不愿诉之于口的隐痛。 顺治朝末期,顾炎武变卖家产北上,孤身匹马,游历晋冀鲁豫,乃至甘陕。他考察天下山川形势,作《肇域志》,历陈全国州府优势缺陷,作《天下郡国利病书》,以及汇一生思考为一书的巨著《日知录》,这些作品,都是想为后来的豪杰英士驱逐鞑虏恢复华夏奠定些基础,提供些参考。 后来的事情渺茫难知,在当时,顾炎武所见,却是神州陆沉,中原腥膻,百姓剃发易服,不复见汉家衣冠,这是比明朝灭亡还要沉痛的华夏沦丧。顾炎武说: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亡国,还可以退隐山林,“不食周粟”,不朝新君。亡天下,山河之大,何处可以容身?所以,在顾炎武包括我们山西的傅山先生等那一代明朝遗老的作品中,永远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悲郁。 即如这首诗,里面虽然无一“悲”字,也无一“痛”字,但是,八句诗透出的,却是彻入心扉的痛楚。这是种超越了个人荣辱得失的痛楚,所以,比那种慨叹人生际遇的自怜自艾之作要惨烈得多,几乎难以卒读。 这首诗也没有什么生僻字,没有什么艰涩的典故。唯一的故事,就是赵氏孤儿。 赵氏孤儿的故事,发生在春秋时期晋国,史称“下宫之难”。有两个版本,《左传》讲述了一个桃色事件引发的灭门惨案:晋成公女儿庄姬嫁给晋国正卿赵盾之子赵朔。赵盾、赵朔死后,庄姬与赵盾幼弟赵婴通奸。丑闻暴露,赵婴被赵家逐出晋国。庄姬怀恨在心,向晋景公进谗言说赵家将要作乱,国内想和赵家争权夺势的栾氏、卻氏家族也加油添醋,于是,晋国灭了赵家,只有庄姬之子赵武活了下来。后来,曾受过赵家恩惠的韩厥趁景公得病,进言说这可能是晋国薄待功臣赵氏的缘故。于是,赵武复立,赵氏重兴。《史记·赵世家》讲述了一个传统的忠奸斗争的故事:晋国权臣屠岸贾嫉妒赵盾,蒙蔽国君。在赵盾死后,诬陷赵家叛乱,并没有请到君命就擅自攻进赵家。虽有韩厥通风报信,但全部走脱已然无望,赵朔于是托孤,让韩厥带怀孕的庄姬离开。后来,孩子出生,便是赵武。屠岸贾要斩草除根,大搜宫室。赵家门客公孙杵臼用自己孩子换下赵武,另一门客程婴带孩子隐匿逃亡,藏身于盂县深山。后赵氏冤案平反,屠岸贾被杀,赵武从山中回来,复兴赵氏。 后一个故事合情合理,但很可能是赵氏后人的美化捏造。因为它符合中国传统的道德、价值观念,尤其是蕴含着忠义、隐忍、勇于牺牲、坚守信念这些美好情操,还有邪恶总会失败,正义终将胜利的美好愿望,能给处于黑暗之中的人们一点希望,尽管虚假,但却长久地留下来,并被人们用各种方式传颂。元杂剧就有《赵氏孤儿大报仇》,被伏尔泰借鉴,创作了《中国孤儿》,成为第一部传入欧洲的中国戏剧,并在巴黎上演,引起轰动。 传说中赵氏孤儿藏身的盂县深山,也被命名为藏山,近些年整治修葺,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4A景区,依托的就是赵氏孤儿故事,亮出了一张“忠义藏山”名片。 当然,顾炎武当年所见,却只是“空山”“荒榛”,并无什么美景。那么,他又为何要去呢,“恐有孤儿在”,所以“寻幽一问津”。这个“孤儿”,也许指那些和他一样矢志复国的明朝遗民、反清斗士,也许象征着虽风雨如晦却不绝如缕的华夏文化正脉,或者,是他那颗虽已暮年但强劲跳动的“壮士烈心”,怎么说都可以,怎么解读都对,只要我们了解顾炎武,了解顾炎武、傅山那一代明遗民的悲痛和愿望,那么,这个“孤儿”指的是什么,倒也不用说得那么确定。 只不过,我们需要注意的是,“孤儿”,总还代表着希望。赵武是赵氏复兴的希望,赵武只要活着,赵氏就会复兴;顾炎武这些前朝的孤臣孽子,也是“孤儿”,只要他们在,华夏文化正脉便不会断绝,而正是顾炎武,尽辟明朝心学之疏狂,开清朝朴学之先河,为天下学人照亮了明道救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