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诗哥：安徒生的童话诗学
陈
诗哥，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尤其擅长童话创作。
有趣的是，陈诗哥老师小时候并没有读过童话。直到2007年，他从广州来到深圳，成为了少儿杂志的编辑，才开始阅读童话。
从世界著名童话集之一《安徒生童话》中，陈诗哥老师读出了很多很多。在西安营，陈诗哥老师以“安徒生的童话诗学”为题，从童年精神、自然精神、叙事风格等方面向大家分享了他的思考。个中精彩，一起来看！
文 / 陈诗哥
对我影响最大的安徒生童话不是《丑小鸭》，也不是《海的女儿》，而是一个不太起眼的故事，名字叫 《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这个故事讲述的是：
“
在乡下农舍里，住着一对贫寒的老夫妇。尽管他们很穷，但他们总觉得放弃件把东西没有什么关系。某一天，他们决定把家里的马拉到集市上去换点钱回来，或者交换一点什么有用的东西。这件事情就交给老头子去做了，因为老太婆认为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的。
老头子先是用马换了一头母牛，之后用母牛换了一头羊，用羊换了一只鹅，用鹅换了一只鸡，最后用一只鸡换了一袋子烂苹果。老头子想用这一袋烂苹果让老太婆见见世面，这样她就拥有一大笔财产了。
两个英国人知道了这件事情后，就对老头子说：“你回到家里，保管你的老婆结结实实地打你一顿！”老头子却说：“我将会得到一个吻，而不是一顿痛打。”于是，他们就打了个赌。
两个英国人就跟着老头子去了乡下农舍。老头子把一袋烂苹果带回家之后，老太婆非常高兴，给了老头子一个很响亮的吻。两个英国人看得目瞪口呆，随后付给老头子很多很多金子。
”
我觉得我们不要说跟老头子、老太婆相比较，甚至连那两个英国人其实都不太比得上，因为我们只会骂那个老头子和老太婆是笨蛋。
我认为， 老头子和老太婆才是真正的王子与公主。他们彼此信任，没有信任就不会有爱。
老太婆相信老头子，并不是因为这个老头子长得很英俊，他顶多是个糟老头。也并不是因为他的办事能力很强，而是她相信老头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考虑她和他们的生存处境。老太婆会说：“老头子，你知道得最清楚呀。”因为老头子也知道他应该怎样来办事情。
他们的生活也像童话那样美妙。哪怕他们住的是破旧农舍，却依然觉得放弃一些东西是没有关系的，这是一种非常富裕的生活方式。
而故事的结尾也很奇妙：如果一个太太相信自己丈夫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和承认他所做的事总是对的，她一定会得到好处。我觉得，其实把题目《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改为《老太婆做事总不会错》也可以。
我曾经听梅子涵老师说过，这个童话其实是安徒生从民间故事改编过来的，这也显示出了民间故事的强大魅力。安徒生童话里面还有一个相似的故事名字叫《笨汉汉斯》，大家可以找来读一读。
一、童话精神
我们经常说，要相信童话是真的，我们到底是从什么样的层面来说童话是真的呢？我认为， 童话是真的，因为它的童话精神是真的，它在现实生活当中也可以是真的。
关于第二点，我们可能会有一些争议，但我们可以在安徒生童话中找到一些佐证。比如，《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跟传统童话又不太一样，它很真实，真实到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发生。另外，《皇帝的新装》《卖火柴的小女孩》等篇目里都没有幻想，那到底是什么决定它们是童话的呢？难道因为他们是安徒生写的？肯定不是这样的。
我认为，这些童话里面洋溢着一种浓郁的童话精神。 爱和天真，则是童话精神的核心。
爱
《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给人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爱一直弥漫在字里行间里，这点就不多说了。
大家对《海的女儿》都非常熟悉，它是一篇很深切的灵魂叙事。讲是海里的小人鱼公主，爱上了一位人类小王子，并渴望拥有不灭的灵魂的故事。
其实，跟小王子相爱和拥有不灭的灵魂是同一件事情，并不是为了拥有灵魂而去爱小王子，认识到这一点很重要。如果为了拥有灵魂而爱小王子的话，那么，这样的爱就不是真爱。如果不是真爱，当然也不会拥有不灭的灵魂。
前几年，我在网上看到一位家长从女权的角度来解读《海的女儿》。他认为，这篇童话有毒，并且告诫他的女儿：千万不要去向小人鱼学习。他的理由是什么呢？他的理由是鱼类的智商不高，而你是人类的女孩，你是有脑子的，没有任何人值得你不出声。我相信那位家长他是有脑子的，但他不一定有灵魂。
《海的女儿》是一部关于爱的童话，可以说是一部爱的宣言。爱也会伴随着某种牺牲，小人鱼为了来到小王子身边，牺牲了自己美丽的声音。她虽然长出了双脚，可每走一步都非常痛苦。小人鱼的姐姐为了救小人鱼，牺牲了美丽的长发，换来一把刀。小人鱼放弃了杀死王子的机会，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身体融化成了泡沫。
如果让我说世界上最重要的一句话是什么？那么，肯定是“我爱你”这一句话。我还把这句“我爱你”写成一本书，叫做《一句话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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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诗哥/著
[意大利]皮娅·瓦伦蒂尼斯、马里奥·昂尼斯/绘
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
写完这个故事之后，我有了一个想法，如果我的作品能够出现在语文课本上话，那么，我希望是《一句话的故事》。有点遗憾的是，最后收录的是《宇宙的另一边》 （统编语文教材三年级下册第16课）。
我爱你，肯定并不只是男女之爱，还有父母之爱，甚至是一个人对一朵花的爱。
天真
在《皇帝的新装》中，皇帝游行的时候，一个小男孩最后叫出声：“可是他什么衣服也没有穿呀！”正是这道天真的声音，决定了《皇帝的新装》是童话。
安徒生童话里有一篇名篇叫《野天鹅》，主人公艾丽莎也是天真力量的一个象征。艾丽莎非常天真、善良，恶毒的皇后都没有办法真正能伤害她。比如，这个恶毒的皇后想用三只癞蛤蟆，让艾丽莎变得呆笨、丑恶。可是，艾丽莎太天真了，魔力没有发挥效力，三只癞蛤蟆去害她的时候，变成了三朵花。
安徒生童话里还有另外的一篇名篇叫《白雪皇后》。故事中格尔达的好朋友加伊，因为心里有一块镜子的碎片、眼里有一颗镜子的碎粒，变得冷酷无情。后来，他还被白雪皇后带走了。
格尔达历经千山万水，要去寻找加伊。在路上，她遇到了一头驯鹿，驯鹿把她带到一个芬兰女人那里，希望那个芬兰女人给小小的格尔达一件什么东西，使她能有力量克服一切困难。
芬兰女人却说：“我不能给她比她现在所有的力量更大的力量：你没有看出这力量是怎样大吗？你没有看出人和动物是怎样为她服务吗？你没有看出她打着一双赤脚在这世界上跑了多少路吗？她不需要从我们这儿知道她自己的力量。她的力量就在她的心里；她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这就是她的力量。”
这一段话直接肯定了 孩子的天真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力量。格尔达找到加伊后，眼中流出许多热泪。眼泪流到他的胸膛上，渗进他的心里，把那里面的雪块融化了，把那里面的一小块镜子的碎片也分解了，他们手牵手回家了。
让我们相信爱与天真的力量，让童年精神成为我们的一种信仰，让0-99岁的大人读了童话之后，重新变成0-99岁的孩子。
二、自然精神
安徒生童话里面直接描写自然物的作品非常非常多，比如，雏菊、夜莺、枞树等，夹杂着浓郁的用自然精神。而且， 在安徒生眼中，万物是有灵的。
比如，在《一个豆荚里的五粒豆》这个故事里，安徒生完全写清楚了一粒豌豆的感受是怎样的。有一天，豌豆荚被人摘下来了，怎么办呢？“该怎样就怎样吧。”一粒豆淡淡地说。该怎样就怎样，这是豌豆的原则，也是自然的原则。
甚至我们可以说， 儿童在安徒生童话里面就是一个没有被修改过的自然之子。不是说儿童有什么超凡入圣的力量，而是说他们本身作为儿童，就具备了一种神圣的力量，就像前面提到的格尔达、艾丽莎等。
三、朴实生动的叙述
安徒生的童话诗学还体现在叙述方式上，体现在语言上。安徒生跟浪漫主义诗人作家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喜欢朴实生动的叙述。
安徒生的叙事方式就是 照着跟孩子讲故事一样写下来，清新，流畅，毫不造作，口语化。当然，《安徒生童话》的译者叶君健先生对此也做了非常大的贡献。比如——
“
乡下真是非常美丽。这正是夏天！小麦是金黄的，燕麦是绿油油的。干草在绿色的牧场上堆成垛，鹳鸟用它又长又红的腿子在散着步......
”
这是《丑小鸭》的开头，清新自然，平白如话。
“
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的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却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要想从海底一直达到水面，必须有许多许多教堂尖塔一个接一个地联起来才成。海底的人就住在这下面。
”
这是《海的女儿》的开头。像这么有文采的文字，其实都非常口语化。
“
“在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那是我小时候听来的。从那时起，我每次想到它，就似乎觉得它更可爱。故事也跟许多人一样，年纪越大，就越显得可爱。这真是有趣极了！
”
这是《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的开头，就是一种讲故事的口吻。
周作人曾经将王尔德童话与格林、安徒生童话作比，认为王尔德的童话具有“丰丽的辞藻和精炼的机智”，“安徒生童话的特点倘若是在'小儿说话一样的文体’。他明确指出：王尔德的童话是“非小儿说话一样的文体”，它“纯粹是诗人之诗”，“而非是儿童的文学”。
我觉得， 安徒生童话中蕴含丰富的内容，绝对不仅仅是给孩子看的，它更需要给成人看。
我是长大成人之后才开始接触安徒生童话的，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有了足够的理解力之后，我还能够理解的更深入一些。
现在，教师基本上算是一个苦差。当老师压力非常大，工作很繁忙，很琐碎，但是，教师应该也是一个比较幸运的工作。
我们教儿童文学，我们教安徒生童话。但如果我们只是教孩子读安徒生童话，自己不能从安徒生童话里面获得一些人生的营养，那就太暴殄天物了。一旦各位老师洞悉了安徒生童话的奥秘，你们就会明白： 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的秘密就是老太婆做事总不会错。
我今天的分享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本文整理自陈诗哥老师在第十四期儿童阅读种子教师研习营·西安营的演讲，有所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