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 : 腊八节的馓饭
(作者近照)
小时候,我住在大西北一个偏避的小山村。一方水土育一方人,大概是物尽其用吧,我的故乡许多习俗并不同于其他地方,有那么笼统的节日习性,它有自己独特的地域特色。
从我记事起,就感觉腊八节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庄重的节日。这天一大早,乡亲们都要从村里的小河中凿敢一大块冰,放在自家的大门口,堂屋前。像在端午节必须给自家的门窗插柳一样,庄严又神圣。
然后,中午将近,村里的人家都必须做一顿五谷杂粮的馓饭。很少有人用细白面做馓饭,母亲说:白面馓饭黏得跟浆糊似的,粘嘴!在老家做馓饭,大多用大豌豆(蚕豆)面,也有人用小豌豆面、扁豆面、玉米面……母亲通常用的是大豌豆面。因为大豌豆是老家的特产,家乡最不缺的就是大豆面啊。
撒馓饭有一个必不可少的前奏,那就是炝浆水。浆水是西北农村家家必备的一种食物兼饮料,大概和四川人的泡菜一样普遍吧。先从装浆水的缸中盛一盆浆水放在灶台,然后切一些葱蒜之类的佐料备放碗中,再烧热铁锅,向锅内倒一些胡麻油,待锅中的油冒出些许青烟,就可以倒入葱蒜,锅内霎时就飘出一股扑鼻的清香,这时要马上倒入盛好的浆水,用勺子轻轻地搅动,再用大火烧滚,烧开后重新盛入盆中,一盆香味四溢的浆水就做好了。
这时,乘热往锅中倒一些适量的食用水,再倒入一些切成小方块的土豆,然后坐下来用大火耐心地将水烧开,再转为小火,开始撒面。面是提前就盛放在面盆中的,撒面的时候,一手执着擀面杖,另一只手抓起一把面粉徐徐撒入铁锅沸腾的水中。面从指缝间缓缓落下,量要适宜,无需太多太快,拿擀面杖的手必须要快速地搅动。锅底的火也不能太大,火太猛就会烧糊锅底的一层面,影响口味,减少质感。待面撒的差不多了,锅中稠稀适合,就推开面盆,用双手抓住擀面杖用力搅动,直至面熟。这时向锅内倒少许开水,用擀面杖沿着铁锅边缘慢慢搅动,搅得锅面无一丝生粉,整锅馓饭都变为一种熟透的晶莹之色,一锅馓饭才算彻底完成。搅好的面是细细的,无一丁点凝聚的面疙瘩,这样的馓饭才是上品。有经验的撒面人常说:“馓饭要吃好,得搅三百六十搅。”。也有人说:“撒起馓饭,尻子扭圆”,说的是撒面时的姿势。不好的馓饭往往会汇聚大量的颗粒,影响面相和口感。那是因为用力不够或者搅少了次数。一碗平常的馓饭,也藏有诸多学问,告诉你,既便普通的生活,也不能掉以轻心,敷衍了事。
待饭做熟,盛放碗中,堂屋的炕上早已备好了常用的炕桌,桌上摆满盐巴、油沷辣子、咸菜之类的调味品。当然,更少不了一盆馓饭必备的浆水。吃饭的时候,每个人根据自己的口味去调剂自己碗中的食物,然后用筷子一抿,热乎乎香甜甜地咀嚼、吞咽,吃一顿平常的馓饭,在这个滴水成冰的腊月,涌上一种节日的幸福。
其实,在腊八节这天,人们会自然而然想到腊八粥。可小时候老家没有腊八粥的概念,大概老家主产小麦,饮食又以面食为主,就力尽所能,做一些适合自己地域的食物。在我少年时,有一段时间,村里出现了一些走乡串户的粮食小贩,母亲会用自家的大豌豆换一些米来,做几顿香甜可口的米饭换换口味。后来,每到腊八节,母亲不再做馓饭了,改做一锅炒菜米饭。馓饭,成了一种留在儿时的香甜的记忆。
在我上中学时,有一年的腊八节,远在异乡的我被班上的一位女同学邀请,去到她家过腊八节。那天,同学的母亲为我们做了一顿我从未吃过的麦饭,让我大开眼界。大概和做甜醅的粮食一样,得先舂去麦子的外皮,然后洗干净,浸泡软,再添上水,加入臊子大油佐料之类慢慢熬制。麦饭是地域特色还是因为节日特意而做,我不得而知。常说“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十里之外,口音不同,饮食也稍有变化,都是很正常的事。
现在,镇上的超市售有各种级别的大米,任你挑选,也有许多现成的腊八粥,让你买回去细细熬制。买回家中的腊八粥,先挑出和在五谷杂粮里面的冰糖块,将粥反复地淘洗干净,再放到锅中慢慢熬制。粥快熟的时候,根据自己的口味放入调味品,或咸或甜,只要自己喜欢就好。可惜,品味是提高了不少,但是,腊八节却变得极其平淡,毫无特色。少了小时候的那种热心和期盼。
腊八节又快到了,想起小时候,故乡的腊八节,家家门口立一坨纯净洁白的冰块,在各自的家门前安静地站岗,有太阳的时候,冰块晶莹闪亮,折射出彩虹的七色,冰块慢慢地湿润、变小,最终融化大地……像一位心甘情愿献身的勇士。
故乡的腊八节啊,食一碗馓饭,是我珍藏心中的永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