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迎春:迎不来的春天,送不走的寒冬

迎春,是贾赦的女儿,在贾府四个千金中排列第二。她的住所,在大观园的紫菱洲,位于西南角,属临水建筑。

大观园的景致与建筑,可谓费尽钱财与人工,皆美不胜收,又各有千秋。其中最突出的便是宝玉的怡红院,黛玉的潇湘馆,宝钗的蘅芜院,李纨的稻香村,在大观园试才题额中有不少笔墨描绘和赞颂,更是得到了元春的欣赏。而贾府剩下的三春,住处则未多提及。

迎春所住的紫菱洲,听上去名字很美。因为近水,有一种江南式的柔婉,比别处更有一番韵味。但直到迎春出嫁后,作者才借宝玉的视角,第一次给了它正面的镜头。正值秋天,而它的主人已远去,更兼贾府的破败之象隐隐透出,颇有山雨欲来的气势。

此时的紫菱洲,更是失去了生机,显得十分清寂,令宝玉大为伤感。看着水里的翠荇香菱,岸上的蓼花芦苇,皆在秋风中柔弱无依,任由摆弄,宝玉触景伤情,脱口吟了一首诗歌寄怀。他难过的是众芳渐凋落,亲情分散,更为迎春的出嫁而担忧不已!

迎春出嫁,让她的命运急转直下,如同羊入虎口,不可言吉。然而此前,她亦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这个姑娘很知足,总是隐忍着,看淡一切。就连她后来回来哭诉时,说的是:“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从小儿没了娘,幸而过婶子这边过了几年心净日子,如今偏又是这么个结果!”她所要求的并不多,不过是平凡中的平凡啊,为什么命运净欺负她?

《红楼梦》中,最令人心痛的,除了香菱,便是迎春了吧。明明是金枝玉叶,明明什么也没做错,总是与人为善,怀揣着好意对别人,不在乎生活的不公,然而她们所得的却是无尽的伤痛,直至逝去。即便命运如此多舛,到底也没有几个真正关心,理解的人,也没有人救她们于水火,而任由其如浮萍一般漂浮、沉没。

香菱是被拐,而迎春,作为贾府的二小姐,虽是衣食无忧,服侍的人一屋子,但她在府里,是可有可无一般,连下人们在背后谈起她,都说她是木头人,被针戳了也不知道痛的。庶出,本已让迎春没有什么底牌,而懦弱,是迎春最大的缺点,这个在黛玉眼中“肌肤微丰,观之可亲”的小姐姐,却活得一点儿也不像个豪门千金,几乎人人皆可欺之。所谓千金小姐,人生却并不如意。

在姹紫嫣红的大观园中,她像浮萍一样不被人注意。亲爹只顾花天酒地,继母眼里只有钱,哥嫂更是哪里热爱往哪凑,哪里还记得有这么个妹子。

她做错什么了吗?众人都笑她的懦弱,气她的不争取,却有谁关心过她的成长和内心世界?她和惜春一样,都是无依无靠,被扔在一边不管的,她们比别人,更见多了人情冷暖,人性复杂。在这个人人一双富贵眼的深宅,主子也未必过得多么舒心,更何况,是柔柔弱弱,爹不疼娘不爱的庶女。就算是倍受贾母偏爱的黛玉,也总是小心翼翼,更怕人说三道四。

迎春,虽也是在贾母膝下长大,但一碗水怎端得平?何况贾母素来爱的是相貌出众,言语爽利的女孩。像迎春这样的性子,是入不了贾母的眼的,连两个玉儿都顾不过来了,哪里还时时记得不受宠爱的大儿子的庶女呢?

迎春在漫长的成长中,受尽了忽视,也有着委屈。可是没有人为她做主,而她自己,选择的是忍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此,她能如何?找谁诉苦去?有谁引导过她,教过她如何保护自己?同为庶女的探春,上有王夫人的教引,贾政的监督,下有亲妈赵姨娘与兄弟贾环,有里子有面子,谁敢小瞧?

当然,迎春确实不够优秀,要才情没才情,要口齿没口齿,扔在人群中就被埋没了。她要拼爹不行,要拼自己也不够。我们看到的她,明明是微胖型的健康美女,却偏偏时不时生个病,就算不病,也鲜少参加集体活动。她躲在紫菱洲干什么呢?是下棋,还是看那本烂熟的《太上感应篇》?可是躲起来,就能得到真正的清静,就能避得开是非漩涡吗?

不是每个人都有强大的能力改变命运,让世人刮目相看,尤其是古时深处闺阁的女儿。而迎春,就像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相貌不算多美,人也不算聪明,更没有什么志向,只想得过且过。

我们总是对迎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却没有看到,她是一个多么善良和纯洁的少女,她每次委屈自己,是不想把事情弄大,让大家能过去都过去,哪怕自己挨骂也没什么。她从来不爱表现,是因为她内心不在意,看得开。当大家一起猜灯谜时,贾元春没有猜出她的谜,她也并不说穿,而是微微一笑。她向来是不问对错,也不争输赢的。

她不优秀,也从来没有过高光时刻。但那坐在日影里穿茉莉花的身影,是温柔可亲的,那调侃林妹妹没来参加饯花会是因为睡懒觉的幽默,也是俏皮可爱的,她也和别的青春少女一样,有着属于自己的美好。她并非不知世情恶,但她从不计较,不争不抢,只想活得内心安宁。

这样的女孩,在紫菱洲偏居一隅,默默度过年华,虽然像浮萍一样,被无视,被欺压,她却总是微笑着,从未抱怨过一句,宛如岁月仍是安稳,命运总是慈悲。

而她那自私贪婪的父亲贾赦,因了五千两银子,却将她嫁给了中山狼孙绍祖。所有人都觉得这件婚事不妥,而贾政还极力劝过贾赦,奈何无法阻止,毕竟人家才是迎春的生父。对比之下,可见贾政真的是很有责任心的,如果迎春是他的女儿,结局必然不至于如此凄惨!

只要稍微有个负责任的父母,迎春也不会迫不得已地跳入火坑!也可以看出,在迎春的成长中,贾赦,她所谓的父亲,对她却几乎无血缘之情,整日沉迷于酒色,姬妾一个一个地买,也理所当然地将迎春当作商品一样出卖掉。

明知是一条荆棘之路。迎春还是去了,她一向没有说“不”的权利,这一次也不例外。古时的女性,又有多少选择的机会呢?她的这段婚姻充满血泪,当她回来探亲时,除了哭诉,便是绝望和痛楚。

金柳之质的小姐,在夫家处受尽虐待,遭到身心的摧残,连下人都比不上。当她难得回贾府时,她是多不想再去那个人间炼狱!她甚至说出再在紫菱洲住几日,便死也无憾了。而众人知道她身处水深火热,也陪她同哭,却不得不任她被蹂躏至死,而无人豁出去救她一命。他们只是觉得,这是命,女人就要认命。

只有宝玉为她伤心不已,甚至提出将她接回来的话,不过这话在旁人听来,是又好气又好笑的孩子话而已。到底,她是一片浮萍,无依无靠,而自己也无任何的力量改变什么。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哭诉,又像是质问上天,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

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她日日受尽虐待,比香菱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总是选择宽恕和原谅的女子,却总是被当作傻子,又受到了命运最大的捉弄,生不如死。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下,人性的恶与狠难以想象,也不堪想象。也许死亡,对她才是一种解脱。

迎春之薄命,令人唏嘘不已,不忍再多言。她浮萍般的一生,在风雨中仓促结束,却也并未掀起多少涟漪。也是,一片浮萍衰败破碎,葬身泥水之时,又有谁会留意,会怜惜呢?

作者:阿五,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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