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洋 : 记忆中的年味

打记事以来，有关过年印象最深刻的当属在农村的那些年，所以，我记忆中的年味是弥漫着乡村的各种味道的。

记忆中的年味是冬末腊初的忙碌和期待。农村人的冬天是闲不下来的，锄地、翻土、背粪，要把土地打扮得干净整齐，初春的时候才能让洋芋潇洒地发芽。所以，临近寒假，除了担心期末考试的成绩影响压岁钱的数量之外，每天放学后都得跟着母亲忙上好一阵子。“打土饼”、“烧渣渣”、“焐甜酒”、 “打米面”、 “晒猪糠”、“洗被子”……从土地到家里、从人到猪、从吃的到用的，必须都要在这个时候准备妥当。“要趁着年关的时候先把地里的活路做完，过年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好好玩几天了”，这就是母亲给委屈的我们的解释。从小学到初中，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背篼和打杵也随之变大，母亲还专门在我的锄头上刻下了我的小名。我知道，忙完这一阵就要过年了，我将会有崭新的衣服、鞋子、围巾，还可以放烟花，点炮仗，我竟然累得那么开心和快乐。

记忆中的年味也是年猪的咆哮和嘶吼。腊月里的农村，杀年猪是最有趣的一件事。在忙完地里的事情后，母亲会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本黄历，把杀猪的日子定下来，然后买一组“手礼”去请杀猪匠。到了杀猪的那天，我们一家人便早早地起床，父亲去挖灶、烧火，把一锅的水烧得翻滚，把皱巴巴的脸烤得通红。哥哥把一张两米长的木凳洗净，方方正正地摆在那口大锅的旁边。母亲围着火炉和砧板打转，米饭的蒸汽氤氲着整个厨房。四五个帮忙按猪的汉子从猪圈里把肥胖的年猪撵出来，并试图在猪屁股上提上几脚。这猪好似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从出圈门那刻起，便疯狂地奔跑、碰撞、哼哼唧唧。但是，它怎么会知道磨刀霍霍的杀猪匠已经准备好了一连串的圈套正虎视眈眈地等着它。他把院坝的水泥地上洒满了水，又交待旁人准备好绳子四散开来，把不知所措的年猪团团围住。待疲倦的肥猪脚下打滑，杀猪匠一声令下，众人立刻聚拢起来，用绳子套住猪腿，一人提着尾巴，一人揪住耳朵，一人抱着蛮腰，杀猪匠用锋利地钩子勾住猪鼻子，硬生生地将一头硕大的年猪按在了长凳上。每每这个时候，母亲便会命令我躲起来，用滚烫的双手捂住我的耳朵，一遍遍地交待我不要听，不要听。纵然这样，我还是会瞪大眼睛，远远地观看着这一场美妙的屠宰。杀猪匠将一只膝盖压住猪项圈，一只手使劲拧着猪耳朵，眼睛一狰狞，嘴巴一斜翘，另一只手快速将杀猪刀“簌”的刺进猪的脖子，鲜血“噗”的一声溅到盆里，霎时，嚎叫声响彻乡里，在磨盘村的大山之间回荡，刚才还活蹦乱跳的肥猪躺在木凳上垂死挣扎，腿脚一蹬，白眼一翻，三五下之后便气绝身亡。这个时候我便能大大方方地登场了，给帮忙的乡亲们发上一排香烟，近距离地欣赏解剖艺术。男人们咬紧牙关，把年猪在翻滚的开水里来回浸泡，还时不时地用水瓢给它浇一下身子，生怕洗漏了哪个胳肢窝。杀猪匠用他血淋淋的手轻轻一拽，一把黑黢黢的猪毛随之而下，“可以了”，得意洋洋地看向众人。人们便又打断了年猪的沐浴，人手一个刨子，唰唰唰地便把猪身上的衣服脱了个精光。接下来又轮到杀猪匠大显身手了，只见他从腰间解下来一把锃亮的长刀，先先把猪头卸下，然后开膛破肚。把刀收好，双手在猪的肚皮上上下游走，这边割一下，那边扯一下，好似乾坤大挪移一般，利索、干脆，整个猪肚子里的风景便一览无余。接着他又从提篮里面掏出一把小斧头，用大拇指和二拇指在猪身上比划着，将整个猪均匀地分成了若干份，然后用斧头不偏不倚地砍下，不一会儿功夫，便成功地分解了一头美妙的年猪。守候多时的野狗屁颠屁颠地叼走了一块不肥不瘦的肉，大黄猫也如愿以偿地偷走了母亲挂在堂屋的猪舌头，我和它们一样，割走一盘精瘦肉，抹上盐巴和辣椒，溜走了。

记忆中的年味还是追山的嬉笑和不知疲惫。冬腊月，是润雪迷恋人间的季节。厚厚的积雪把山封了，同时也把兔子的食物藏起来了。这个时候，饥饿的兔子便会下山觅食，人们也要去找兔子竞赛了。“追兔儿去咯”，“把狗带上”，“来咯”各种吆喝声和回应在村子里传开来，不消多久，大人小人，黑狗黄狗便都如约而至。年纪稍长一点的便开始分配工作了，把进山路线、搜寻线索、交接暗号

一一交待，人和狗便像是鬼子进村一样浩浩荡荡地挺近大山。每当看到雪地上深深浅浅的梅花似的兔子脚印时，人们便无比的兴奋，因为沿着脚印便能寻到兔子的藏身之处。突然“嗖”的一声，一只兔子从不远处的树丛里窜出来朝山下跑去，所有的狗便一拥而上，在雪白的大地上开始了一场生死角逐。有时候，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兔子早已成为大狗的腹中之物。也有些时候，矫健的兔子能将这些“大长腿”的憨狗甩个十万八千里。当狗和人都跑不动的时候，人们便朝伸着长舌头的傻狗谩骂，然后乐呵呵地向他人总结着经验教训，声称这都是狗子没出息，回去一定要好好饿它几天。

年味，不知不觉间已变成了回忆。春联窗花还在，烟花爆竹还响，红烛灯笼还亮，但却不是当年的那个土里土气的乡村味道了。我嗅到的是电子科技勾引人们埋头苦干的阒静，我看到的是一群人聚在麻将桌上的孤独，我还听闻攀比和炫耀正侵蚀着我可爱的乡村。旧时光已然远去，新时代继往开来。或许，我们应该做点什么，用自己的方式把年味传承，在历史的长河中历久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