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 年 （四）
一进入1961年的冬天，沈阳市内所有树上的树叶，已经全部落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任何树叶可吃了！
于是，我和弟弟便来到沈阳市的郊区，浑河南岸白塔铺蔬菜农业社的菜地里，就是现在浑南新区的长白岛小区！
那时是浑南的白塔铺生产大队，就是供应沈阳市居民蔬菜的农业生产队！我和大弟雨泰二弟雨民，在一望无边铺满白雪的白菜地里，用铁丝做的小钩子，把垄沟里的烂白菜叶勾出，装进面袋里，扛回家里。
这种烂白菜帮子，是秋天生产队收白菜时掉在垄沟里的，有的已经腐烂。拿回家中，解冻后，要把没有腐烂的菜叶挑出来洗净，烂得不能吃的白菜帮子全部扔掉。
洗净的干白菜帮子，放在锅里用水煮熟；由于白菜帮子太干太老，在锅里大概要煮半个小时以上才能煮烂。白菜帮子煮好后捞出来剁碎，像吃柳树叶一样，也用玉米面掺在里面做成菜团子，这种“玉米面白菜帮子菜团”和“大麦米汤白菜帮子粥”吃到嘴里，感觉到要比柳树叶好吃一千倍！最可惜的是，这种美食菜团子，很快就被沈阳市城区里饥饿人群抢光！你再想吃这种白菜帮子的话，就得到离市区更远的苏家屯方向的菜地里去捡。由于我们哥三个年龄太小，再加上长时间的饥饿，我们身体体力有限，路程又太远，实在是走不到苏家家屯地区！所以，在白塔铺地区的蔬菜地里，很快就再也捡不到这种烂白菜帮子美食了。没过几天，我和大弟雨泰、二弟雨民又找到了一种新的“点心”，白菜根。我们家的楼前，有一个垃圾站，每天早晨都有各家倒出的垃圾堆积在这里；我们便在垃圾堆里面翻找，几乎每天都能找到三五个白菜根。
白菜根捡回家里后，用清水和刷子刷洗净，然后放到燃煤的炉子里焚烧。大概烧二十分钟左右，焚烧的白菜根开始冒出一股炙热的蒸汽时，白菜根就烧熟了！我们便用铁夹子夹出来，放在炉台上晾一晾。晾了一会，当滚烫的白菜根刚刚能用手拿起时，我们饥饿的三兄弟，便急不可待地在炉台上使劲地把烧白菜根摔一摔，把白菜根焦糊的外皮摔掉，就拿在手中丝丝哈哈地吃了起来，由于太烫，嘴里经常被烫掉皮。烧熟的白菜根非常香甜，让人回味无穷。可惜的是，每天捡到的白菜根太少，每次刚刚吃得兴起，便吃没有了；就这样，捡白菜根便成了我们每天早晨的必修课，以解我们的腹中饥肠辘辘。慢慢地我的浮肿越来越严重，身体的皮肤开始出现了溃烂，这让我很是烦恼，因为，我不敢和同学们打闹，一旦皮肤碰破一点，马上就开始化脓，而且再也不能封口长好。我的手背、胳膊、大小腿上长满了这种外伤引起的感染。每天上课时，这些溃烂的伤口，便开始分泌脓液，随着脓液的增多，溃烂的伤口便一跳一跳地疼痛起来。眼见得脓疮伤口上，薄薄的痂皮随着跳动，慢慢地鼓了起来，越来越胀痛。为了减轻膨胀的疼痛，便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白纸，折成一个尖尖地三角形，慢慢地把三角形的纸尖插进脓包里。轻轻一使劲，脓包便被纸尖扎破一个孔洞，饱满的脓液便喷涌而出。一旦脓液排净，薄薄的痂皮也随之脱落，溃烂的伤口变成了一个圆圆地凹陷，露出鲜红的血肉，却没有一丝出血的迹象。我们班有一个男同学叫赵耀东，每天都偷偷地看我处理完伤口，然后，他便想尽一切办法接近我。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他食指的手指肚，突然地压在我那鲜红的伤口上，看我疼得撕心裂肺样子，他便裂开大嘴开心地笑了。从此，每天在学校躲避赵耀东的突然袭击，也成了我的必修之课！有一天，我在家里和姐姐闹着玩，姐姐把家里的线板子（缠缝衣服线的木板）向我扔来，我用脚一接，那板子重重的打在我的脚踝骨上，立刻掉了铜钱大的一块皮。第二天，脚踝骨顶上掉皮的地方，就开始发炎溃烂，这便成了我每天走路的恶梦。早晨还可以，到了晚上，那混合着脓液的伤口和粘在一起的袜子，很难脱下来。每次脱袜子，便是一场劫难，伤口都会在脱完袜子后变得鲜血淋漓，疼入心扉。眼见得身上的溃烂越来越多，所有的伤口都是一天比一天扩大，有的地方已经连成了片。随着溃烂越来越严重，感觉到没有一点恢复的希望。
就在我身体极度虚弱的时候，晚上睡觉时我便产生了一种幻觉；每当我已经睡在了床上，闭灯之后，周围安静的让人窒息。这时，我感觉自己渐渐地从床上升起，飞到天花板上！脸朝下，背贴在天花板上，开始俯视床上的自己！在空中飞翔的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我自己的身体在床上的沉睡，每次都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又感觉自己慢慢地回到了床上自己身体里！这种情况，经常连续几个晚上出现！当时，我觉得别人也应该像我这样在睡觉时会飞到空中吧！所以，一点也没有在意。直到突然有一天，极度虚弱的我，开始觉得这应该是死亡的前兆！没有人告诉我，但我就是知道！我有可能熬不过今年的冬天，我就要死了。当我感觉到死亡就在眼前时，我的心便被极度的恐惧压倒，不知所措！
2013年1月14日星期一于 铁岭银州
（这张照片是1948年冬季，在哈尔滨市某照相馆拍摄。
照片是我的妈妈和1岁的姐姐雨琴；那时我还没有出生！）
（这张照片是1988年冬天在清河发电厂家属宿舍的家里，已经退休的爸爸和妈妈，由于沈阳老家动迁来我家暂住时的合影。背景的电视是我家买的第一台飞利浦彩色电视机。爸爸坐的沙发，也是我家买的第一个人造革的沙发；茶几上的白色花朵是我家里养的茶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