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作家‖【镰下月光】◆陈丽丽
六月的月光,慷慨。
又是一年麦收时节!母亲手扶着老屋的门框,凝视着远方连绵的山峦,只见半山腰那被风吹起的层层麦浪,此起彼伏。那一瞬,母亲的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意。末了,母亲深情的和我回忆起以往的六月,六月的月光,六月的镰刀都成了麦黄风起之时,母亲最温热的记忆,一半恐惧,一半欣喜。
六月的风,强劲,执拗,原野上的麦子,经风一吹,再一吹,一天一个样。黄了,熟了,可以开镰了,村里的老农们心里乐开了花,真是一个丰收年啊!一如母亲,一半恐惧,一半欣喜。
田里一望,那一层层金色的麦穗正沐浴在昨夜不舍离开的月色中,美不胜收。布谷鸟清唱着熟悉的歌谣,那悠远动听的声音穿过山巅,飘过沟壑。
那时,我才十多岁,我们一家人大小齐上阵,戴着草帽,手里提着镰刀,架子车上还放着一大壶凉开水,一个大瓷碗。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依坡而上,父亲是家里的壮劳力,扛着架子车,我们姐弟几个则一人一根绳子拉着往前走,父亲说力要往一处使,谁使的劲大,谁的绳子就是直的,为此,我们姐弟几个,都比着赶着往前跑,只为使那根绳子拉直。无奈,路下一个颠簸,绳子就会松出一个皱。此时,汗珠就会扑簌簌的滴打在路中扬起的尘土中,打个回滚,渗出一朵水花,眼前的山色也就随着我们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被甩在身后。每每此时,我便顾不得欣赏风景,只在心里默默期盼着能尽快到山顶,也好休息片刻,痛饮一瓢。但固执的母亲是不会让我们休息的,她会决绝的命令我们,“六月忙,六月忙,六月的姑娘请下床”,这是母亲的格言,因为在她的意识中,大家闺秀自是该待在闺房中的,若这些姑娘都下床劳动了,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啦,当然,母亲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在这个麦收的季节,就是在和雨抢时间。惹稍有怠慢,一年的收成就会付之东流,虎口夺食的老话正好印证了这个道理。看似晴朗的天空说变就变。一阵微风吹过,天上棉花似的的云朵拥挤在一起,不断变幻着造型,似大海波涛,又似万马奔腾。一声闷雷响过,黄豆大的雨点夹杂着鸡蛋似的冰雹,象离弦的箭一般,由远而近的就来了。那些没来得急收割的麦子就会被急雨淋湿,打落,一年的辛苦也就随之扫地,而这样的天气却是十有八九。刚强的母亲,在这麦香的飘起的季节,恐惧与欣喜的内心从未平静过。
终于,来到了地头,我一下子瘫坐下去。好久,蹦跳的心脏才逐渐的平息,眼前飘舞着的一颗颗小星星也随着母亲的吩咐渐渐消失。望着那随山势蜿蜒曲折的麦浪一阵欢喜。月光如水,父亲披着一身月光,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在田头的石墩上开始磨镰刀。镰刀在磨刀石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父亲把镰刀插在身后的水盆里,镰刀顿时粘满了水,映照着天空的圆月,发出耀眼的银光。父亲伸展胳膊,反复地在磨刀石上摩擦着,不停地试着刀刃,直到镰刀上卷起的刀刃,磨平了,锋利了,最后用手在刀刃上试了试,脸上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弹了弹身上的泥土,起身开镰。
收麦是个苦差使,我们一直都是这样披着月光开始收割的。树上的鸟儿还在睡梦中,全家就“开早战”下田抢割。穿上长裤长袖衣服或长裤短袖加套袖,把自己裸露的皮肤尽可能遮盖,以防止皮肤被针尖似的麦芒刺痛刺伤,但大热天的这么穿,不动也是一身汗啊。割麦时,弯腰,一手反向拢住麦秆,一手挥动小尖嚓嚓嚓砍断麦子的根部,待胳膊底下一大拢时抱起码放在割光的麦地上,饿了便掏个麦面饼充饥,渴了田边水壶举起一阵狂饮。而割麦却要十分地小心,一个走神或动作不协调就会割到自己的腿,就这样千百次不断的弯腰把人累得筋疲力尽、直不起腰,浑身如同散了架,滚动的汗珠有时流到嘴里,咸咸的、涩涩的,我想,这大概就是收获的味道吧!而我们所穿的衣服却又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于是,衣服上冒出了一圈圈白白的汗渍。
不久,太阳上来了,大地褪去了一层神秘,月亮也疲惫的回家了。微微的风轻轻地吹拂着我的面颊,夹杂着一股股热浪,一望无垠的田野,翻滚着金灿灿的希望。我直起腰,站在田埂上,伸开双臂,拥抱着梦想。远处,布谷鸟清脆地歌声又开始响起……
多年以后,在远离家乡的日子里,我总会梦见自己站在田埂上,看着田地里金黄金黄的麦穗,带着长长的麦芒,饱满着日子和光阴,也丰盈着乡亲们的烟火岁月。更把记忆拉长延伸,让我回到小村庄,回到热火朝天的六月,在散发着飘逸麦香的田野,瞬时被金色填满,变的流光溢彩。六月的乡村,正在尽情地舒展着金黄的魅力,还有野花和苜蓿的淡淡清香。麦田上已聚集了许多光着脊梁挥着镰刀的汉子,他们额头上汗珠顺着脸颊向下淌,脊背上也淌下无数条“河”,泛着碎金般的光芒。那一张张黑中透红的脸却浮现着醉人的笑容。
哦,家乡的六月,是收获的季节。
忘不了,那麦黄风下的月光,那六月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