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A202：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读《我认出许多熟悉的脸：闫红读名著》

文/望月听雪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此为薛宝钗的一段咏词，处处显山露水，彰显其不同于弱女子的志存高远，显露出与黛玉完全不同的大家风范，大多现代人读《红楼》，不喜黛玉种种小作之风，倒是颇为欣赏宝钗平步青云之志在必得的情怀。

这即是名著带来的阅读兴致，文采斐然之中，以及对当时政治背景、风土人情的隐喻，一一剖析开来，人物在那个大时代中活泼灵动，风彩卓然。这篇《闫红读名著》，从序开始，便是众所熟知的名著名篇，《飘》《包法利夫人》《项链》《安娜·卡列尼娜》，学生时代读过的经典名著一一跳入眼帘，诱惑着想再和这些经典来一次阅读的欣然与深陷。

——美人其颀，红颜薄命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硕人其颀，衣锦褧衣。”诸多名篇里多的是品貌俱佳却结局凄凉的女子，为其扼腕叹息之余便是对那个时代的人物风气之拷问，究竟是谁误了谁，又是谁伤了谁，“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警世通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字字话凄凉，道不尽的风尘心酸，展不尽的强颜欢笑，“欲展吴笺咏杜娘。为停楚棹觅秦郎。藕花三十六湖香。珠颗翠檠饶宿泪，玉痕红退怯晨妆。小桥风月思凄凉。”初识杜十娘，“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可怜一片无瑕玉，误落风尘花柳中。”历经风尘，以为终于觅得好郎君，托付终身，却最终落得投江自尽。跳江之前句句诛心，字字肺腑，然为时已晚，错付一颗真心，无尽的绝望，悲从中来，“妾风尘数年，私有所积，本为终身之计。自遇郎君，山盟海誓，白首不渝。前出都之际，假托众姊妹相赠，箱中韫藏百宝，不下万金。将润色郎君之装，归见父母，或怜妾有心，收佐中馈，得终委托，生死无憾。谁知郎君相信不深，惑于浮议，中道见弃，负妾一片真心。今日当众目之前，开箱出视，使郎君知区区千金，未为难事。妾椟中有玉，恨郎眼内无珠。命之不辰，风尘困瘁，甫得脱离，又遭弃捐。今众人各有耳目，共作证明，妾不负郎君，郎君自负妾耳！”“十娘抱持宝匣，向江心一跳。众人急呼捞救，但见云暗江心，波涛滚滚，杳无踪影。可惜一个如花似玉的名姬，一旦葬于江鱼之腹！三魂渺渺归水府，七魄悠悠入冥途。”“李甲在舟中。看了千金，转忆十娘，终日愧悔，郁成狂疾，终身不痊。孙富自那日受惊，得病卧床月余，终日见杜十娘在傍诟骂，奄奄而逝。人以为江中之报也。”杜十娘着实未遇良人，然究竟“是李甲误了杜十娘，还是杜十娘误了李甲”亦为可知，只留后人评论，“以为孙富谋夺美色，轻掷千金，固非良士；李甲不识杜十娘一片苦心，碌碌蠢才，无足道者。独谓十娘千古女侠，岂不能觅一佳侣，共跨秦楼之凤，乃错认李公子。明珠美玉，投于盲人，以致恩变为仇，万种恩情，化为流水，深可惜也！有诗叹云：不会风流莫妄谈，单单情字费人参。若将情字能参透，唤作风流也不惭。”“写杜娘哀怨，和泪把、弹与孤鸿。淡长空。看五陵何似，无树秋。”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古代旧社会里的婆媳关系，曾经成为多少悲剧的导火索。丈夫不能从中调和，一味认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唯母命是从，若这个媳妇亦是忍气吞声倒也罢了，遇上个要强傲骨的，自然不能顺从，于是这件事情愈演愈烈，直至一个投水而死，一个自缢于庭树，双双命归黄泉，怎不令人伤心悲愤呢。生不能相守，却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地追随，真的能泉下有知、死生契阔么？亦或是“两处茫茫皆不见，此恨绵绵无绝期？”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当时李清照改嫁的事儿还没有众所周知，我单知道她和赵明诚的这段婚姻里，既有'赌书泼茶’的风雅，也有'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的娇嗲，虽然最后赵明诚先她而去，留她在乱世里颠沛流离，但也是那大时代里普遍的命运，国家不兴诗家幸，这铸就了她笔底的苍凉之色，她的不幸能够得到补偿。”

“要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有多无知，这也不能怪我，我少年时候能看到的读物，作者大多习惯于为尊者讳。他们不会告诉你，李清照这辈子也挺糟心，甚至，可能比大多数女人更糟心。”

笔者从特殊的角度诠释了这对苦命鸳鸯背后的故事，亦是对封建礼教的大胆抨击，以及对赵明诚的质疑之声，“一篇《金石录》，犹如一把钥匙，在那字句里，也许你才能读懂一个真实的李清照。”

重温这些名篇之时，不自觉想起陆游和唐琬的千古绝恋。“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浙江绍兴的沈园，南宋时期那里叫做山阴。传说从前沈园的粉壁上曾题着两阙《钗头凤》，据说第一阙是诗词名家陆游所写，第二阙是陆游的前妻唐婉所和。这两阙词虽然出自不同的人之手，却浸润着同样的情怨和无奈，因为它们共同诉说着一个凄婉的爱情故事，唐婉与陆游的沈园情梦。”

——乱世佳人，遗世独立

“你以为我贫穷、相貌平平就没有感情吗？我向你起誓：如果上帝赐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你难于离开我，就象我现在难于离开你一样。上帝没有这样安排。但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同你我走过坟墓，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这是《简·爱》里感人至深的一段经典台词，是女主简·爱Jane Eyre的心灵剖白。

简·爱出身卑微，从小在修道院长大，曾经饱受贫穷与饥饿的摧残，长得也不漂亮，但她始终在如此艰苦的环境里茁壮地成长起来了，并无时不刻追求着平等和独立。简·爱在生活的逆境中披荆斩棘、顽强成长，表现出了令人赞叹的生命力。在和罗切斯特的爱情中，尽管对方是一名贵族男子而自己是一个贫寒的女教师，但她始终坚持两人的平等。当得知自己深爱的男子已有妻子，虽然是一个病弱的妻子，但不想委身于人、寄人篱下，毅然抛却挚爱，奔向自由之身，凭借着自己聪慧的头脑立足于这个社会。

《飘》里的斯嘉丽，处在南北战争烽烟的大背景之下，从一株温室里的花朵，逐渐成长为独立生存的顽强女人。那个翻天覆地的大时代注定要给故事里的人物烙上那个时代鲜明的烙印，热情似火、冰冷沉静，或者是狡诈却深藏不露，最终爱在相互的伤害中随风而逝，“gone with the wind”，“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生逢乱世的女子，却壮怀激烈、志存高远，令人“惊蓬坐振，沙砾自飞，真是激烈人怀抱”。“她出身名门，才情四溢，但命运悲惨，一生三嫁；她善于诗赋，精通音乐，却颠沛流离，尝尽苦难。”蔡文姬，“端操有踪，幽闲有容。区明风烈，昭我管彤”，历经十多年离乱归汉后，惊才绝艳的才情加之忍辱负重的不屈终于显山露水，《胡笳十八拍》琴歌，名列中国十大古曲；《悲愤诗》，对古代叙事诗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她的书法作品被宋代《淳化阁帖》收录。如今多少个世纪过去，一切都已随历史的风尘烟消云散，唯有那一声声泣血含泪的千古绝唱，始终萦绕在人们的心头，“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如泣如诉，“《胡笳》泣血独飘流，《悲愤》含泪人断肠。”

闫红对经典作品的独特解读，于字里行间重温一遍经典，徜徉在那一个个大时代下流连忘返，为主人公扼腕嘘唏之时发现满满的世故人心，心间升腾起一幅画卷，“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闫红的笔下，有看透世事的犀利，又有置身世外的清明。她有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之感，她用她通透玲珑的心思看待市井人世。”——黄佟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