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江昱​ || 响马刀

响马刀 

孙江昱

要入行先交颗人头,天经地义。这是规矩,戏子有戏子的规矩祖师爷才赏饭吃,响马有响马的规矩才能上山。当年林冲大爷上梁山泊就剁了颗人头,自古规矩不能乱,乱了就出祸端,乱了就占不了山头。

中原年年闹饥荒,天上三团火烧了麦子烧了胡黍烧了猪羊鸡狗。官兵来剿匪,土匪却越来越多,粮食却越来越少。地里的人就只能种地,但地里好像不长粮食光长土匪。没了拴人的绳子再好的黄土也留不住种地的。卖的粮食贱吃的粮食贵,人命也就像那些麦草一样不值一分钱。饿殍像腊月里收完的苞米一样撒在平原上,还留着几口气的人也只能铤而走险去上山。山东自古出响马,山东人因爱造反而出名,胡匪再猛不也是闯关东出去的山东土著。但又有谁在太平年间想去做刀尖子上舔血的行当呢。

张大帅占了关外,东北的胡子在山里就是土皇帝;水陆码头鱼龙混杂“三不管”,还是洋人的地盘就跟青岛海口似的。洋人在威海卫和青岛城收人当差卖到香港或者出洋去,那些长着人模样的也不过是图口袋中一点点东西。穷人在十字街头耍十把钢钩,钩不着亲人骨肉;富人在深山老林,抡木棒打不散无义的宾朋。

到了腊月,他彻底受不了了,肚子里寸草无有饥肠辘辘几乎要让他发疯。林冲风雪山神庙落草为寇,他不得不上山讨几口饭吃。老龙王不开眼几乎滴雨未下,冬腊月没有雪明年收成照样不好过,可是他看不到任何能过年的机会。北风如刃刮开华北平原的寒夜漫漫。

天明晌午,他下了山,手里攥着两块二面馒头和一把匕首。那个人让他杀一个人割下来头带回来就能上山入草,说的就像是指使短工夏天上坡割麦子一样稀松平常。

那个只杀过鸡和猪,一辈子和木柄锄镰摩擦的手有点湿润。他想的很好,只要能吃上饭,他就上关外去,要不就学几个字儿跟洋人上他没听说过的广东或者上海去。肚子还是饥困,他把自己藏在坡上的枯草垛里。寒冬腊月特别是饥荒年代谁又能随便上街,村庄残破十室九空几乎没了活口,他只能等。

下晚儿,馒头吃完了,他也正好看到道上隐约有了人的身影,便精神了许多。来人也看到了站在路边的他,只是不语,慢慢向前走。两个人都是脏扑哧的,四目相对。该说什么呢?能说什么呢?干涸的嘴唇黏连在一起。

他抽出刀,尽量不去看那人的眼,那双因为饥饿和迷惘的无神的眼。那双眼像牛的眼,牛是最老实的,就算被拉出去看到屠刀还是那么平常。

眼中只有刀的凌冽寒光。

他想去关外,他想去当差,他也想活。

刀尖刺破了肌肤,扎进了肌肉,触碰到了气管动脉和颈椎,绽放玫瑰。

这把刀沾了血,成了响马的刀。

死尸倒地,他挑开那人的衣服。破棉败絮中,静静躺着把匕首,寒气逼人。他捡了起来,看到了刀柄上有些熟悉的印记。

他想去关外,他想去当差,但现在,他似乎对那把刀很有兴趣,看着刀刃发呆。

死尸倒地,手中攥着另一把响马刀。

那年过去后的1930年,韩复渠走马上任山东省主席,山东匪患已有百万。

山东自古出响马,山东不反,中国不乱。

【作者简介】孙江昱,一个普通的大一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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