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情怀
谭斌,1968年出生,湖南澧县人,毕业于湘潭大学中文系,现为澧县纪委副书记、监察局局长。很多时候,一杯不凉的茶,一本不薄的书,一间静谧的屋子,就是他怡然享受的美妙时光了。
梨园情怀
人人都有怀旧的时刻,有时甚至浓得化不开。每次经过梨园商业步行街,常常身不由己就拐了进去,不为琳琅满目的商品,只为一种很美好的情感。漫步其间,就像有一把筛子能将不愉快的往事过滤漏下,把最美好的东西留存下来。
梨园商业步行街/陈克发等
步行街的前身是让人记忆犹新的梨园市场,梨园市场的前身是儿时嬉戏的一片梨园。出梨园,就是澧州古城的商业中心——丁公桥。梨园算街边,能居一隅,母亲挺满足,因为“门口就是汉口”。丁公桥一直长盛不衰,南货山货、疋头百货、金银药材、烟酒杂货、纱行粮铺一应俱全,碓槽磨坊、铜作白铁、香烛纸扎等手工作坊充塞其间,加之满街整天甑甑糕、娃儿糕的叫卖声,活脱脱一幅“清明上河图”。
丁公桥华联购物广场/陈克发等
母亲是哈尔滨人,随父亲转业来到这里。乡音难改,至今一口地道的东北话。家家简朴的宽敞平房,门前屋后都有一畦半垄精心打理的菜园,甚至养些鸡鸭猫狗。母亲人生地疏,在梨园初始有些不大适应。
春寒料峭,海棠未雨,梨花先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大片梨园,竟成为她伫立望北的极大精神寄托。压枝欲低的花影,犹如北国一夜之间突降的冰与雪的雾凇,仿佛让她重新回到北国风光,千里雪飘。梨,打小就查过字典,落叶乔木或灌木,花五瓣,白色。记忆中,梨树先开花,花枝披离,花蕊吐馨,然后绽叶,叶瓣似锦,满园氤氲。纷纷扬扬,缥缥缈缈,洁白无瑕的梨花,让母亲情不自禁地思念起故乡的亲人和松花江畔的大豆高粱,常常“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每每这时,我们兄妹仨格外乖巧听话,在梨园边藏猫猫、驶铁圈,不离母亲左右。
戏牛/张庆久摄
梨熟时节,梨园可就更热闹了。圆圆的沙皮梨让人馋涎欲滴,大点的愣头青策划算计看方的老头,大家合谋声东击西。“方头”顾此失彼,防范了这边却疏忽了那边,蹿进去的够着树枝扯一二个梨后撒腿开跑。大家分而食之,美美地饱餐一顿;有时一分两半,全然不懂梨子是忌讳分食的。下完梨,梨园可就清静了,沉浸在祥和的诗意之中。清晨走在园子里,树上的露珠不时被惊落,滴滴答答,簌簌有声。莫道君行早,梨园深处早有一袭青衣,躲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吊嗓子,好像是唱荆河戏的当家生、旦、净、丑中的什么角儿。那高腔似空谷回音,峰回路转,惊飞栖枝的麻雀;那低腔宛如行云流水,款款深情,让飞鸟也停下来凝神谛听。倘若一旦悲腔开怀,则如泣如诉,哀婉动人,令人泪湿衣襟。
澧州荆河戏/图片来自《走进澧州》
“梨花落尽成秋色”,我们一群孩子又乘着薄暮霜色,模仿《平原游击队》里李向阳的机警样,躲过“方头”,钻进周围的甘蔗地里,如猴子拌包谷似地对甘蔗地蚕食扫荡。再狡猾的小毛猴也敌不过有经验的老猎人,我们一帮小子最终还是被老“方头”逮了现行,吓得屁滚尿流。修为浅深,从此再不敢造次。
最美是老伴/薛梅摄
让人眷念的时光总是短暂。有一日,从学校归来,发现母亲的神色隐约有些黯然。原来是一大片梨树被悉数放倒,她那伫立北望的精神故园已不复存在。人近不惑,一场车祸,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较量,才真正明白母亲的那种心境。秉承母亲的美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母亲坚强地把家的重任担在肩上,将自己的喜怒形色深深隐藏。“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不久以后,梨园上高楼渐起,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抱憾,搬离了梨园平房。
农家小品/何江平摄
寂寞梨园后来成为全省知名的小百货市场,逢年过节,母亲总高兴地带着我们兄妹前往,购买价廉物美的服饰。再后来,梨园又成了澧水流域著名的商业步行街,门庭若市,歌舞升平,一派欣欣向荣的繁荣景象。满街的白色地板砖,当街的“花之琳”和几个挡车的赭色石球,情不自禁让我联想起灼灼梨花和甜甜沙梨。每晚,“时尚纽约”的电视广告词仿佛是梨园自豪地言说:“我在风里,我在你心里呀……”全然没有那种“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杆”的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