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恭沛·杂忆炳钧同学
1958年下半年,经过校内大办钢铁和校外大办农业的洗礼,教室里渐渐传出琅琅书声。我们毕业班的同学,更是怀着一颗紅心、两种准备的豪情,准备接受祖国挑选,学习气氛尤为浓厚。但是,傅炳钧因为身体原因,决定不参加高考,不麻烦祖国挑选了。我是因为考与不考一个样,考好考坏一个样,所以我们二人都无须辛苦复习迎考了。犹如两片飘在水面的枯叶,微风一吹,很自然地凑到了一处。
一天下午,他说有个好地方,一起看书去。于是随手抓起一本书,一起走出校园。稽山南大门前是一片瓦砾场,再前是稻田和菜畦。这时秋收己毕,稻田中聳立着几个高高的草蓬。我们选一处避风向阳的地方,倚在草蓬之下。身下是软软的稻草,迎面是温和的冬阳,空气中散发着新稻草的芬芳,四周一片静寂,置身其中,舒服极了,真是好地方。傅的跳远成绩在市运会得过名次,但他又是喜好文学的体育明星,于是不缺共同的话题。我们谈巴金、谈茅盾,也谈格里高里和阿克西尼亚。谈得渴了,去偷拔萝卜吃,啃去厚厚的萝卜皮,一口咬去,清脆多汁,也辣得够呛。有一次谈到巴金小说《春天里的秋天》,他说,孟智英老师的笑就象秋天的笑。他还带来不少小说,在草蓬下读过的,好像有《寒夜》、《火》等等,记不得了。这段日子不长,却是高中三年中最轻松愉快的日子,属于自己的日子。
1960年初春,我在准备到合肥谋生前去访过他,他说他也准备去江西,我们一起游东湖,下館子吃桂花黄鱼。相聚不算欢乐,但也觉得各有憧憬,彼此各道珍重而別。
1963年春节探亲期间,我又到水沟营19号访他。他说江西回来以后,摆过修钢笔的摊子,第一天出摊,碰到冯亦摩老师来修笔,大家互不相认,狠敲了一竹杠。还说正在学画炭精人像(过去对先人遗象没有放大照片,用这种画放大)。谈到江西见闻,他说某某同学在那里爱爱戴哉(江西土话,男女交往之意),学校散了,也不了了之。这次我住他家一晚,我邀他到我家乡下玩玩。第三天,他与高如荣一道到我家。那几天大雪不断,天留客人,住了两晚。他看到我母亲照片,问母亲再一张放大像是否愿意,母亲答应了。两天后,他说像已画好,要我到华舍轮船码头接他。轮船靠岸,他交给画像后说还要继续前往到瓜沥办事,不下船了。船头岸边,我俩佇立良久,挥手自茲去,呜呜汽笛声,直到轮船远去,仿佛彼此都预感到其后将是漫长的别离。
我俩再次相见,已是50年后的2014年。这次相会,要感谢谢善骁、沈国安诸同学的深情和努力。他们费劲周折,找到了我。2013年初冬的一天,突然接到老谢电话,兴奋极了,我说这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老谢是校园分别后唯一上了大学而又给我写信的同学,当时接信后的甜蜜和温暖,至今犹在心头。2014年上海聚会,我与陈文兰、王文照、严正法同车赴沪。在阐凉火车站候车厅,陈文兰老远就大声问:你是王文照还是孙恭沛?她变化不大,依然是深深的双眼皮和大大咧咧的个性。这次上海聚会,真是天下第一快事,见到了风采依旧的五朵金花,见到了幽默的赵圣泉、干事多而说话少的阿安、始终掛着憨厚微笑的王文照、帅气不減当年的严正法,当然也见到了一口标准绍兴话但已是滿头银发的傅炳钧。
当天我与傅君同寝一室,彼此都很高兴。我们谈50年来的种种遭遇,互相唏嘘不已。谈话间隙,他突然说:其实I967年我见到过你,那时我在你家不远的造桥工地上,你与一位漂亮的姑娘在大河遊泳。我问为什么不来找我?他说当时恐怕不便。经他一提,我回想家乡确实在那时建了一座”东风大桥”。这座桥建造之前,两岸交通靠渡船,这是一个木制大方盒,用绳索拴住两岸,没有艄公,须自己拉动绳索过河,可谓自助式渡船,十分不便。遇绳索断了,或风雨天气,常出事故,虽没听说淹死人,但摆渡落水的事经常发生。建桥是两岸百姓多年的梦想,此时竟在傅君手里成了现实。当时是I967年夏,正值文革高潮,有人忙于空喊口号,有人忙于钻营谋官,有人忙于武斗,有人躲着逍遥。我正是乘机与新婚不久的妻子回了老家。但就在此时,傅君及他所在小集体企业职工却冒着酷暑烈曰,为老百姓干实实在在的事。我问他为什么也乘机逍遥逍遥,他说他的单位不干活没有工资。
回到绍兴车站,我与他相约第二天去看望高如荣,他说高腿脚不大方便,我们約他出来吃个饭。但因为我的原因,这次未能践約,原以为来日方长,不想这一别竟成永诀,真是世事无常,追悔莫及。下半年即传来傅君噩耗,以后一、二年间,又传来陈文兰、高如荣相继西去的消息,哀哉!
炳钧驾鹤以后,我曾口占两句以挽,当时没有写出来,现在正好移到这里作结:
修笔画象,叹择业之多舛
筑桥铺路,留康庄于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