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 ‖ 母亲的电话

文

章　毅

母亲的来电总会不适时宜地响起，譬如会议正在进行，午睡刚刚眯着，写作正好文思泉涌，以及周末早上的六七点……接通后的第一句话，通常都是“你吃饭没得？”母亲眼里，吃饭是不分时段的，任何时候都是她来电的开场白。巧遇饭点，我会详细报出菜单，并明确告诉她，哪几样菜是爸爸亲手种的，哪些菜又是她为我准备好回来只需下锅的。一阵闲聊，我能清楚感受到电话那头，母亲言语间的开心，脸上挂着欣慰的笑意。末了，她都会嘱咐几句，诸如“要尽快吃完”“想吃的时候让爸爸再给你送呵”，云云。

熟悉了母亲的脾性，知道一般来电都没什么大事儿。忙碌之时看到她的来电，会立马掐掉，母亲不明白手机里传出的忙音是怎么回事，有时她会接着又打，再次掐断后，兴许就会将电话调成静音后搁置一旁。待到忙完，有时记得立马给她回过去，事多的时候也有多次竟然忘了回电。

我是后来从父亲口中得知母亲每次给我打电话的样子的。他说：你妈每次都是拿着手机，犹豫好一阵子才小心翼翼地拨通你的号码。母亲不会使用回拨，我的电话号码她都烂熟于心了，所以每次给我打电话，都是那串十一个数字发出的熟悉响声。父亲说，老人机每个数字按键发出的声调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一听就知道那是打给我的。如果拨通后随即传出忙音，母亲就会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原地等着我的回电。生怕她去的地方信号不好，接不上我的电话，有时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

父亲在楼下挖出了一些边角空地，种有各种瓜果蔬菜，成熟后会时不时送一些到我办公室来。打开父亲送来的菜包，青菜都是摘除黄叶后码放整齐，辣椒茄子都是去好蒂，小葱都是摘去枯尖去除须根……我能想象着母亲坐在田边，摸索着择菜的样子，定是满脸带笑，她的心里装着女儿收到蔬菜后的喜悦，她为她尚被需要而欣慰。

母亲一直是一个周全细致的人，凡事都站在别人的立场着想。她读书不多，毫无章法地念了两个一册一个四册。但母亲天资聪明，年轻的时候打得一手好算盘，算账也是溜溜的，曾担任生产队的会计。与父亲结婚后，在他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识字渐渐多了起来，能读一些懂简单的报刊杂志。母亲也是个极其好强的人，凡事都不甘落后，上山下地都是一把好手，加上她性格开朗和天生的好歌喉，曾是村里红白喜事时的重要人物。

接她进城定居后，母亲一度很不习惯，表现得异常焦虑和无措，突然停下了繁重的农活，手脚会莫名发肿，甚至到了无法下床走路的地步。老年后的母亲，因受伤脊椎略微弯曲，加上腿脚常常莫名疼痛，她更不愿意四处走动。母亲常说，自己是个不中用的人了，活着就是等死，情绪特别消极。我劝慰她，千万不要这么想，有她在，我回家有热饭吃，有声妈喊，在外经受的再多委屈都能化为乌有。有的时候，我也会回家睡个午觉，躺在沙发上迷糊一阵子，醒来后发现母亲一直都盯着我看，她手持蒲扇轻轻摇晃，不让蚊虫打扰我的睡眠，视我还在襁褓中的那般。

真正有事时，母亲一般不会打电话，特别是关于她身体的毛病，小病小痛都是自己忍着扛着，生怕给我们添麻烦。她还特意招呼父亲不许告诉我们。在她眼里，已年届不惑的我们仍是孩子，白天忙工作，晚上一定要睡个好觉。父亲实在看不下去了，才会偷偷跑出去给我们打电话。在我们送母亲去医院的路上，她还一个劲儿地说不好意思，为花了钱和耽误了我们的休息而愧疚不已。

外公外婆离开后，母亲的生命只剩归途。她将余生所有的爱，都倾注给了我们兄妹几个。她过余的母爱很多时候表现得不合时宜，偶尔我们也会表露出不耐烦的情绪，嫌弃她的啰嗦……下次见面时，母亲的眼神里又多了些怯懦，小心翼翼地关心我们的工作、关心孩子的成绩。其实，她只是想在我们之间寻找一个共同的话题，可以顺利地将天聊下去。

母子连心，是一份难以言说无法描述的情愫。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父母才可以无限容忍我们无数次地挂断电话，毫不计较我们不耐烦的情绪。母亲从不怕被儿女们麻烦，她为自己能为儿女们做点什么而高兴，年老寂寞的她需要这样的存在感。

从今往后，记得做一个常给母亲找“麻烦”的人，不要让她等得太久，让她疼爱我们的心能有地方妥帖地安放。

往期回顾

母亲的碗　　　　　　遐想龙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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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刘庆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