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中期北京舞台上的毛世来
五十年代中期北京舞台上的毛世来
古振威
说起著名的花旦艺术家毛世来先生，直到现在我还是记忆犹新。
毛兰拜访爷爷的老观众古老师
我从五十年代初期初探梨园，到1954年我读高一的时候，成了一个小戏迷。第一次看“四小名旦”之一的毛世来，是他携“和平京剧团”参加李万春领衔的北京市京剧一团之后的事。那时的北京市京剧一团，吸纳了曹艺斌、宋宝罗等名家，阵容一下子强大起来。在长安，我看了一团演出的《生死桃园》，是曹艺斌的《走麦城》（李小春配的关平）、李万春的《伐东吴》和宋宝罗的《哭灵牌-白帝城》连缀而成，在“战猇亭”一折中，李万春又赶了个赵云。就在这么热闹的一出大戏之后，毛世来唱大轴《辛安驿》。
《辛安驿》由“鸣春社”出身的刘鸣才饰周母，商四亮的苟阴阳。还有二旦朱桂华演女扮男装的罗雁。由于建国后主张废跷，所以那天毛世来是大脚片儿的周凤英。一出场，戴红扎、红耳毛，用花脸腔唱一段流水，粗犷中透出一分柔媚，我理解，这里周凤英尽管是状装扮成男性大盗，但终不能失花旦身份。毛先生身上真没得挑，舞刀、捋髯、顺耳毛、踢大带，溜极了。演到发现女扮男装的罗雁睡卧时，扔掉红扎、拔下耳毛，现出小女儿姿态，一声“妙呀！”，引起彩声。毛世来婀娜的身姿、柔媚的声腔，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至今挥之不去。那是我第一次看《辛安驿》，故事的离奇、演员的功夫、穿插的笑料，让我觉得真是一出好戏。后来也看过多次其他演员的这出戏，总体来说没，我以为没人能超过毛世来。
后来在还看了毛世来在一团演的《娘子军》、《能仁寺》两折戏。戏码都是排在李万春、曹艺斌前头。可以看出他是很宽宏的，即使在李砚秀《贵妃醉酒》头里唱，他也肯让牌儿。《娘子军》甚至是开场，这种风格让我钦佩。毛世来演《娘子军》的“擂鼓”、“水战”很有身份。而《能仁寺》爽脆的京白、利索的圆场、又快又帅的上驴下驴的动作，再加上刘鸣才饰赛西施的噱头，让我深感四小名旦之一的他，真是名符其实，我觉得那又是我看到的最好的一折《能仁寺》。
毛世来还有一手绝活儿，就是反串小生，尤其是《群英会》的周瑜。绝对与他花旦身份判若两人。在一团因为有李万春、曹艺斌两位老生，他们又都能来红生，角儿齐全，所以帖过几回《群借华》。这出戏毛世来的周瑜，广告上特别注明带“操琴舞剑”。后来才知道毛先生是学小生出身改的花旦，他的周瑜学自富连成科班的萧连芳先生，一看便知是有真传的，甚至比一般的正工小生还好。
后来，在一团终因分配利益问题，宋宝罗、曹义斌和他先后退出。毛世来重张“和平京剧团”大旗。一年里有多半年时间在外地巡迴演出。他离开一团以后，我在长安看过他一次《花田八错》。中国京剧院至今仍不时上演的《桃花村》，即脱胎于此。修改本当然雅多了，而主角春兰却缺少了一些荀派《花田八错》的开朗、豪放。春兰是乡下财主家的丫环，不同于春草，更不同于红娘。我们现在见到的桃花村里的春兰，有的过于沉稳，有的又失之于唧唧喳喳。特别是近年，春兰是越唱越尖利，距“荀派”是越来越远。毛世来艺在荀筱之间，有他自己的风格。把春兰这一个聪明活泼的小丫环刻划得淋漓尽致。整个故事也比改本更曲折、复杂，真是错中有错、错上加错，是一出很好的吸引观众的喜剧。
1957年初夏，我上大一的时候，见一张报纸上刊登了一篇属名毛世来的文章。至今大体上还记得两个内容：其一是说有大剧团想请他加入，但只要他一人。他放弃了这个好机会。他说舍不得多年跟随他的剧团的哪些配角演员。其二是说花旦挑班的难处，好多戏都不能演，自己擅长的跷功也一直不能展现。当然话里话外有些怨气，并说前几天在吉祥演《花田八错》，他不顾一切地给春兰绑上了跷，并且受到观众的欢迎。我当时看了，很受感动。觉得毛世来先生不忘共同患难的同行，没有只顾自己而甩掉他们，值得尊敬。还不住叹惋没赶上看踩跷的《花田八错》。
接着就是“禁戏开放”，“毒草”出笼的1957年夏天。毛世来先生在北京首先上演了被禁已久的《海慧寺·马思远》.我正好是在他坐科时天天都要在那里登台的广和剧场看的这出戏。广告上大书“准带踩跷”。那天广和剧场卖了个大满堂。这出戏经过修改，并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场景。故事是曲折的，主题是劝善警恶的，比今天父母们提心吊胆怕孩子学坏的“黄片”干净多了。完全可以把它看成一出公案戏。之后，又看过他的《坐楼杀惜·活捉三郎》。他的跷功确实不同凡响，“活捉”一折真如水上漂的凌波仙子，那魂步除了筱老板就得数他了。（陈永玲跷功也很好，但陈体高，再绑上翘，有点儿超常。毛世来则正好。）当时有一份小报，大概叫《剧目介绍》，在北京各大剧场随说明书一起发售。有一期刊登了记者采访筱老板的文章，筱老板说自己老了，功夫不行了，好在世来他们也恢复了踩跷，可以看他的戏。记者还称赞了筱老板“提携后进”的精神。可见毛世来的跷功绝不是一般水准。1957年夏末，王玉蓉、万啸甫加入和平京剧团，我在民主剧场看了他们的全部《红鬃烈马》从《彩楼配》直到《大登殿》。我看此戏一个是冲着王玉蓉的“王八出”去的，另外就是想看看毛世来的代战公主。他在这出戏里当然是配角，但许多观众和我一样，冲着这代战去买票。他在《银空山》一折中射雁是满台飞舞，翩若惊鸿，左右鹞子翻身，一个极速的卧鱼，赢得满堂彩声。我见过的两位最好的代战：一位是他，另一位是陈永玲，二人难分轩輊。
随着“反右”的开展，和平京剧团走下坡路了。一次母亲和伯母去看他的《梅玉配》，才上了三十多个座儿。到五八年，北京不少在“鸣放”时期演过“坏戏”的剧团都被“下放”，赶出了京城。吴素秋、姜铁麟去了沈阳，李万春先去西藏，后去内蒙。而毛世来则去了吉林。谁知此一去就再也没能回到北京舞台。那培养他的富连成旧址仍在，那让他科里红的广和戏台依旧，但四小名旦之一的毛世来却永远告别了首都喜爱他的戏迷！没想到，一折《银空山》，对我来说竟是毛世来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