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利尔生前最后的长诗《穿泰维克™牌风衣的自画像》

译自《撒盐》

穿泰维克™牌风衣的自画像(SELF-PORTRAIT IN TYVEK (™) WINDBREAKER)

这件风衣是白色的,上有世界地图, 杜邦纸提供了看似脆弱实则 难被撕开的面料,它最初被用于邮件, 轻盈如深水反射的海岸倒影, 上面的国家有紫有橙有黄有绿; 大城市与长河的名称是黑色的。 拉链撕拉一响,大西洋闭合 盖住我那血红的Gap牌T恤。

我是在一家装饰显媚俗的商业中心 购得它,此地迎合我们所处的时代 与国家的集体无意识。它以水晶为主题, 循环播放鲸鱼之歌与热带雨林的哼唱, 晴雨表,草药化妆品,海雀模样的抱枕, 可回收的手抄本,有机玻璃做的棺材—— 映出蓝宝石般的波峰,波折与波退, 一如自然界中波浪该有的模样。

运动裤与锐步鞋,我穿风衣去健身房。 我的厚绒布头带翠绿如月桂。 我臀部放着个黄色塑料随身听, 耳朵两旁都有闪亮的黄色卷须。 我们这些混混都录下各自喜爱的类型, 用一根灵巧的手指拧开我们的开关。 今天我感受到罗伯特·穆罗洛 《昨日之歌》的气氛,听说过他么?

让我们回到那个动物物种开始灭绝 的年代,一个叫墨索里尼的独裁者 取缔了拿波里的街头歌手。有个小孩 在心中记下他们的曲目再将之藏起来 战后,他携他的吉他现身, 独自担负这片土地的老歌 进入核时代,唱响那迷人的歌声, 那无暇的自然,令麻木的

幸存者解冻,叫地下摇滚重燃。 从爱到悲伤再到欢乐,他的艺术 就像年轻人的心般轻盈地协调 主音与属音——烦恼如此之少 变幻如此频繁,他弹奏当下的事物 唱兰妮塔的浮躁,巧克力,一朵 花上的雪,月亮,与季节的轮回, 他的歌声让大自然的灯光更亮。

我选了他的歌而非更下流或更高雅的, 如Grateful Dead乐队或阿尔沃·帕特, 随一段朦胧的前奏,我的满腹心事 浮上脸庞。我的脸,作为大自然的 一小部分,期盼这音乐的防晒霜能让 其荒野保持青绿,但它看上去依旧 憔悴,不安。我察觉到邻居咧嘴笑的 背后有一辆推土机正朝我开来

我无法阻止。生态圣徒——他们的羯磨 成为地球上最新,兴许是最后的成果—— 成熟得很慢。即使这件愚蠢的风衣 可能依旧相信人权,仍会从 “国家”与中心城市的角度思考, 对氧气的关心(泰维克会呼吸么?) 尚不及对那些因福特车报废,巨无霸 耗尽便遭驱逐的无辜者的关注。

哈,仿佛贪婪与野蛮不是我们一出生 就会说的语言。我想提一下,那些 祖先,撕碎他们的孩子献祭,享受 屠杀敌人的胜利,却尊敬海陆空诸神。 我们,虽然……砍伐殆尽森林,肮脏的 海滩,一罐发胶,被石油污染的生命, 一张带星形疤痕的北风肺部X光片。

不过,我并不是要描绘一幅全黑的画面, 社会还有些发亮的点:商场里猝死的白人男性, 祈祷早餐会。付费色情电话。“打给一块肉。” 电视台名嘴,国民生产总值,可套式床单。 历史那无痛的死亡。总统山的 简笔人物画。他们的花言巧语, 多喜庆——不,多狂热(氟西汀下)地受难! 同性恋研究。无期犯的权利。发笑的技巧。

还有服装。美国人,无忧无虑如最后的稻草, 穿的比自己的小孩还前卫,以此 逃避责任——牛仔裤,滑雪裤,胶底运动鞋, 一顶棒球帽,一件带笑脸的T恤…… 像一年级孩子一样我们“爱”地球母亲, 知道她生病了,在我们长大后,一定 会照顾她。看着我的风衣,带着 怀旧的敬畏,众人向我欢呼。

“很棒的夹克!”街角相逢的陌生人告诉我。 阿尔巴尼亚看门人拍了拍它:“你在哪儿买的?” 坐在他震耳欲聋的钻机上,一个壮汉 吼道,“哈,这样你就永远不会迷路咯?” 老雷冲我笑了笑,“你啊永远时尚的世界公民。” 而面包里胡萝卜发色的女孩 摸摸我心脏上方橙色的小法国—— “这是我的故乡,”她用法语说。

瞧啊大众,这就是我,全世界的朋友! 可惜这种感觉很快就变得酸臭。 当我离开健身房时,有个挂着微笑仿佛 我就该认识她的女青年——哦,我是说, 她和我撞衫,就以为……但我仍冲她挥手 像个同谋犯。因为尽管不是所有人 都是平等的,但我们必须表现得像 他们都平等一样,否则灵魂就会死亡(帕斯卡尔)。

“我们”?在我们与红色基因的泥沼间 有几百年相对的澄明,像一束微光穿过 米诺鱼群的阴影——红色是平凡人的 底色。自我们颤抖的水塘似的天空 抬起头向上看,我们,羞涩的生物, 于光的笔触中湿润了嘴唇,迅捷 而确切,战栗地闪烁着,第一次做爱的人, 相似孕育相似,争斗只为气息——我活着——

在那人群越发稠密之处。到季末, 时尚的浪潮在海滩上 一浪接着一浪地崩塌, 谁又想死在这种陈词滥调的 “参与”中?是时候把这大厂造的 合成材料做的印上世界地图的艺术品藏起; 并非要扔掉曾经沉迷其中的斑驳, 只是得学会同这布满皱纹的朋友共生。

面对现实吧,任何一类事物的复制都会让 我们变得更冷,尽管温室效应每年都在发生。 记住无花果叶的教训。风格泄露了 一些有罪的知识。我们该穿怎样的衣物—— 预言家失明的目光,婴儿娇嫩的皮肤? 这些都被看透了。即将到来的雄辩, 确切地说,是我们无法说话直到 它撕开嘴唇涌出。但当一个人变老时

——我得承认在最后一件衣服变干之前—— 他对雷声的扭曲回忆尚能用来发泄愤怒。 性欲的激流在屏幕上闪烁而非 将我们打湿。唯有在梦里,那些夜晚, 一位祖先才会抬起他蜥蜴般的头颅 展示童年无穷无尽的大脑中的森林, 填入宝石般明亮的生命。如今没有办法 在我们新天空的合成树脂下重新上演

神圣的庆典。再这之后又该穿什么 当——等下,这不是梦!那是我的同款风衣 却又是黑的,布满星空的经纬,射手,摩羯, 是一位戴耳机的太空天使长穿着这身, 他没读过帕斯卡尔,也没向我挥手…… 他借由记忆习得的是深空中星座怎样的呢喃, 它们自一张人的面孔上苏醒时又会望见什么, 别问了,罗伯特,唱响我们最后的歌:

爱,悲伤如是等等,因好的理由**** 如今,只剩下*****在那停车牌下**。 同时,******,若你或我已过度 使用我们的【?】,需要的就不仅仅是时间 来构建一个合适的文本如泰维克般**且 不透气,存在于通风的空间之中,诗行间 有时日绚丽地循环,如我们曾经所做, 让蓝色的波浪在它的监牢中保持舞蹈。

[ 这悲怆的结尾发出的声音已然衰弱,作为《撒盐》的倒数第二首诗,病中的诗人只能发出断续的临终话语。但他垂死的声音依旧一最后的力量完整地唱出最后三行诗。在诗人最后的咏叹调中,因躯体的死亡,爱与悲伤正在消失,但某些自其文学生涯开始以来便有的感情依然还在。结尾处的蓝色波浪同前文中有机玻璃做的棺材存在联系,但这是自然与美学的波浪韵律而非工业机械化仿制而成的韵律。以下是海伦·文德勒在其专著中还原的尾段: “爱,悲伤如是等等,因好的理由凋零殆尽 如今,只剩下身体在那停车牌下蜷曲。 同时,亲爱的,记住,若你或我已过度 使用我们的力量,需要的就不仅仅是时间 来构建一个合适的文本如泰维克般紧绷且 不透气,存在于通风的空间之中,诗行间 有时日绚丽地循环,如我们曾经所做, 让蓝色的波浪在它的监牢中保持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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