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头条』资深雕塑家张秉田 / 四六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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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艺术是一门古老的艺术，雕塑艺术的永久性、纪念性是其它文化艺术形式无法替代的独有特点，当别的艺术品在历史长河中被淹没时，雕塑作品依然述说着往日的辉煌。有的学生说艺术是自由的，我说艺术是不自由的特别是雕塑艺术，基本上大型雕塑都是命题创作，就是甲方出题，雕塑家来创作。

▲张秉田近照

张秉田

1936年5月6日生于山东莱州市后坡村

1960年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雕塑系

鲁迅美术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参加“全国农展馆广场雕塑”获首届全国城市雕塑最佳奖，《关向应纪念碑》、《希望之门》、《美丽的大连》、《绿风》、《奔向未来》、《陈正人像》、《青春的旋律》、《虎啸长白》、《万马奔腾》、《亚细亚》、《八挂》、《龙女游春》等城市雕塑作品。

自序

时间过得真快，它无声无息从你的身边流过，突然发觉自己已过了古稀之年。几十年忙忙碌碌，只想做好每一件雕塑，回首往事，一路走来，还真有些可回忆的事情。

为抗日战争时期彭老总塑像

我是鲁迅美术学院的教授。一九三六年五月六日生于山东莱州市后坡村。后坡村只有张郭两姓，是明洪武二年由四川成都移民到山东。这个村子紧靠大海，碧绿的海水，金色的海滩以出产优质的海产品闻名于世。俺爹叫张义庭，字香阁，早年是哈尔滨丰大火磨（面粉厂）的职员。一生没什么大的成就，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读书，尤以中国医书是他的最爱，他还有一点民主思想。顶着很大压力，坚决不给我姐姐缠足，而是叫我姐姐去上学读书。我大哥叫张秉尧，二哥叫张秉舜，我本应叫张秉禹，俺爹不喜欢禹，认为他把帝位传给了自己的后代，而不是像尧舜把帝位传给了能人，所以我就叫了张秉田。俺爹练过武术，所以还点尚武精神，我有时在外面和小朋友打架，人家父母找到我家告状。俺爹俺娘一定非常诚恳地给人家道歉，并答应人家一定会严惩我，回过头俺爹问为什么打架，我说他骂我，这时俺爹就会说“该打”，因为他最反对小孩子骂人。所以我们哥三个都不会骂人。俺娘姓赵，没有名字，随夫姓，所以户口本上就叫张赵氏。1948年给部队上纳鞋底，俺娘纳的鞋底每次都评为一等，可以会换一点粮食，领粮时需要盖印章，俺娘没有，恰巧邻居有一闲章，叫赵秀英，从此俺娘就有了名字。俺娘没有上过学，是小脚，她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我们的衣服鞋子都是她一针一线做的，她自己很整洁，头发一丝也不乱，很有主见，如果她想到长春我姐家去，就自己到车站买火车票。自己去，从来不用我们买车票，送她上火车。她虽然没有文化，可是她的三个孙子、三个孙女名字都是她亲自给取的。我们三兄弟都听从了俺娘起的名字，我的孩子哥哥叫旭明，妹妹叫旭光。

▲在大连和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合影

我2004年回山东看望我的三姑，三姑家墙上挂的小布帘子是俺娘60年前画的，原是在粉色的布上画的石榴、菊花、蝴蝶、蜻蜓、小鸟。由于年代久远，色彩都褪了，只剩下淡淡的墨线，依然生动毕现，充分的表现了俺娘在美术方面的才能。在我儿子四岁时，俺娘又用我拿回家的雕塑泥，做了一窗台的猪、马、牛、羊等小动物给他的孙子玩。我所以有点美术基因，完全是从俺娘那里遗传来的。1975年我在大庆油田出差，俺娘在睡梦中突然去世，享年78岁。由于交通不便，我两天后才赶回沈阳，我的同学帮助处理丧事时，发现俺娘枕头旁放着一个包袱，里面全是她自己准备好送老衣服。现在每当我想起俺娘时，也正是非常的悲伤和怀念。

▲1963年和母亲合影

我的童年是在大连市星海公园度过的。我们家租住在邓家屯，背山面海。每年夏天，我都泡在海里，一群七八岁的男孩子光着屁股在海里玩。那时大人也不管，一个个瞎玩都学会了游泳，大海给了我一副好身体。除了游泳就是踢小皮球，大连是足球运动开展的比较好的城市。那时都是不穿鞋光着脚踢，练就一双灵活的双脚，到了沈阳读书时体育老师组织足球队，我自然就成了足球度的前锋。除了游泳踢足球外，我还是实验小学体操队一员，当年在大连市体育场做过表演，那时整天都和别的同学比谁的胸大肌练得大。在和小朋友玩打仗游戏时，我用木板刻了一把盒子枪（驳壳枪），用墨染成黑色，在枪把上拴上一块红布，很像一把真枪玩起来特别神气。这是我的第一件雕塑作品。在家里除了俺娘操持家务外，俺爹、俺姐、俺哥是每人手持一本喜欢的书看。我比俺姐小15岁，比俺二哥小6岁，我最小，老是要姐姐哥哥给我讲故事，他们都嫌我捣乱，影响他们看书，所以当我上学以后就自己开始看书了。当时大连鲁迅公园里有儿童图书馆，放学后就到图书馆借书看，回家时一路走，一路看。因为看得太入迷，有时撞到树干上。当我小学四年级时就把《水浒传》看完了，有好多字不认识，可是故事情节是看明白了，当时不明白“鸟人”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是骂人的话。小的时候，在姐姐和哥哥的影响下，我养成了看书的习惯，终身受益。

小的时候理想是长大了要当海军，因为海军服装特漂亮，又特别喜欢大海。1953年初中毕业了，正赶上东北美术专科学校附属中学在大连招生，当时就想离开大连到外面去看看，也是特别有吸引力，就报考了附中，没想到还真考上了。当时听说沈阳人都吃高粱米，都特别喜欢吃高粱米水饭时，我就害怕了，因为我一吃高粱米就便秘，俺娘跟我说：“你去看看，如果吃高粱米，咱就回大连，不念了。”我跟现在的学生讲这件事，他们都当笑话听了。我们大连十几个同学一起坐火车离开大连，这是我们第一次离开大连，第一次坐火车，家长都到火车站去送别。由于离别的悲伤，有的同学的父母哭的一塌糊度，幸好我没让俺娘到火车站送我，就避免了离别的悲伤。

东北美专附中，坐落在盛阳市南湖，听名字很好听，实际上是个很荒凉的地方。我们是中国第一批美专附中的学生，学校对我们是十分的关怀，学习的设备及环境都是优越的。我们的老师都是优秀的的美术教育家，学校的食堂办得非常好，不吃高粱米，吃南方产的籼米，我马上给俺娘写了一封信让她放心。从此我就在附中受了三年严格的基本功训练。到了学校，什么都得自己动手，我第一次洗衣服，不会用搓板，双手死抓住衣服在搓板上使劲搓，不知道搓的时候手指要伸开，结果是八个指头全磨出了泡，后来请教了女同学才知道应当怎么洗衣服，真是吃一堑长一智。第一年寒假我没有回家，在学校里过的春节。学校食堂组织我们自己包饺子，把食堂的饭桌反过来当菜板剁白菜馅，由本科的大哥大姐和我们一起包。拿菜刀剁馅时非常好玩，使劲剁，把桌面都剁了个坑，所以菜馅中有不少木屑儿，因为我们附中同学大多不会包，所以有时皮破了就再包一层，做多的饺子包了四层皮。有的同学还把咸菜包到饺子里面，就这样非常开心的过了到学校的第一个春节。当时中国的工业还不够发达，还不能生产素描纸和素描铅笔，纸用的是瑞典生产的，铅笔是美国的维纳斯和日本的三菱、帆船铅笔，这些都是学校发给我们的，吃饭也不要钱。除了学习专业课外，还要学普通高中的课程，和普通高中不一样的是我们不学数、理、化，这真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减轻了不少负担。我们附中学生和东北美专的本科学生住在一起，教室也在一个院里，所以就给我们提供一个特别好的学习环境，经常到本科教室去看他们画的画，本科的大哥大姐也乐于接待我们。我之所以选择雕塑专业，是受到雕塑系大哥们的宣传，只有雕塑才是真正男人的艺术，将来可以创作纪念碑，我是怀着创作纪念碑的梦想升入雕塑系。当三年附中毕业时，我和另外四名同学被选送直接升入雕塑系躲过了考试的辛苦。

东北美专的图书馆藏书非常丰富，一直是我流连忘返的地方。在学校学习的七年中每天晚上都泡在图书馆的阅览室中，《考古》和《文物》是必读的两本杂志，读书增加了我的知识，开阔了我的眼界，把古今中外的名家名著读了个遍，使我明白了艺术的高标准，在我心里树立了经典标准，而不会盲目的看待艺术作品，图书馆管理员对我也特别关照，每次借书时我都可以多借几本。

1957年秋，我二年级时，老师带我们到沈阳郊区大清村体验生活。当我们准备回学校时，听农民讲在村边的老柳树的树洞里，有枭，我从树洞里把枭抓了出来带回了学校。一对小耳朵，大大的圆眼睛，这小枭非常可爱。我从工艺系借了一个铁条做的鸟笼养在里面，我每天下课都到小河沟抓青蛙喂它，在它的爪上系上绳，在校园里带着它玩，同学们都喜欢它。

煤精老艺人善雕狮子、猛虎，他们很善于利用材料，雕出生动的作品。有一位王师傅利用一块有蚊虫的琥珀，雕成一条金鱼，恰好琥珀中的蚊虫被金鱼吃到肚子中，构思之巧妙，达到了完美的艺术效果。经过一个假期的学习，我们基本掌握了煤精雕刻的技能。回到学校在系里举行了一个小型汇报展览，由于我平时注意对马的研究，所以利用煤精雕刻各种姿态的马，从此在煤精雕刻行也开始雕刻马了。

58年全国都在搞大跃进，学生要走出校园，我们接受了给火车站画壁画的任务，从沈阳一直画到山海关，不分大小车站都画。沈阳铁路局给我们每人开了一张火车票，这票出了国际列车不能上外，其他任何火车都可以上。每天都是提着一个水桶，带着画笔和广告色，登上火车，坐了一站就下，记好下一班火车的时间，在这间隔时间内很快就把壁画画好，内容就是大跃进的内容，大苞米、大白菜、土高炉、放卫星等。有的墙是毛石头砌的，墙面坑凹不平，也照样把大白菜、大罗卜画上，最后在朝阳集中，朝阳市辽宁西部的城市。当地人说朝阳一年两次风，一次刮半年。58年就在大跃进，大炼钢铁的潮流轰轰烈烈地过去了。年底我们雕塑系和工艺系，全到北京参加十大建筑的设计工作，这是令人兴奋又激动的事情，第一次到北京，在我面前打开了一个更广阔的天地，美协给我们安排在新街口旅馆。这里集中全国美术界名人，有雕塑家、还有油画家、国画家、工艺美术家，无疑是欣赏当时名家创作一个好机会。我们负责农展馆的雕塑创作，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是第一次碰上这样巨大规模的创作任务，没有任何经验。当时表现人民公社题材的雕塑作品在全国出现了很多，所以在表现形式上又不能重复别人创作过的，面对这样的局面，当时我们这个创作集体充分发挥了集体创作的优势，不分老师和学生，齐心协力、力求创新。创作出形式和内容高度统一的艺术作品，当时受到普遍的好评。我作为一个三年级的学生无论是在技能和艺术上受到锻炼。北京是祖国的首都，京剧名角都在北京，当时人民剧场就在我们住的新街口旅馆前面，所以每个星期六老师都带我们去看戏，有机会欣赏到京剧名角的精彩表演。京剧的艺术感染力深深地打动了我，特别是给十年大庆的献礼节目大型京剧《赤壁》真是精彩，马连良的的诸葛亮，袁世海的曹操，谭世英的鲁肃，叶盛兰的周瑜，裘盛荣的黄盖，个个精彩，这些名角对人物的刻画，个性鲜明，特点突出，使你看过之后活生生在你的记忆里。当时的京剧界尝试演现代戏《白毛女》，李少春演杨白劳，杜信芳演喜儿，袁世海演黄世仁，在看戏之前无法想象，没有了水袖没有了美丽的服装，如何来表演这些现代人物？看过之后不觉大突兀，只是李少春演的杨白劳夹了个扁担出场感觉好像猴王出来了。

在北京除欣赏京剧外，我第一次欣赏芭蕾舞剧《天鹅湖》，第一次欣赏第九交响乐，第一次欣赏《货郎与小姐》，这些都在我的面前打开新的艺术天地，提高了我的艺术修养，对我后来的艺术创作有着巨大的影响。

我们在学院里学习雕塑，无论是技法和理论都是从西方引进的，所以在概念里总觉得中国传统雕塑不讲解剖，不讲比例，不科学，这次在完成了中国农展馆雕塑创作任务后，有机会到中国的著名的石窟遗址考察，对重新认识中国传统雕塑艺术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先后到了洛阳龙门石窟、大同云冈石窟、敦煌石窟、麦积山石窟、四川大足北山石窟、宝顶石窟；太原、洛阳、西安、成都、重庆的博物馆。当时没有相机，每到一地都是抓紧时间画速写，记录下在我面前展现的精彩雕塑作品。对于有些做了测量，并详细的画下塑像的处理手法，有的作品是圆雕和浮雕相结合，有的是圆雕加綫刻，总之是表现方法丰富多彩，更加浪漫，形体夸张。这些在西方雕塑是不曾有过的，譬如对狮子的刻画，中国古代石狮完全脱离了真实的狮子形象，艺术的再现了狮子的形象。除了佛教艺术外还有大量的陵墓雕塑陪葬佣、画像石、青铜器等，就更加生动，艺术表现力就更高了。

美术学院是教学单位，主要是教授学生掌握雕塑专业的基本功。所谓基本功就是熟练的掌握准确的塑造形体的技能，技能是经过不断刻苦的训练才能掌握。熟练的技能才能在雕塑艺术的创作中，得心应手的塑造出精彩的艺术形象。老师就是要教授学生科学的掌握技能的方法，怎样才是一个好的老师？那就是“三句话能讲明白的事，千万不要讲五句”，可是现今流行的却不是这样，讲的简单明了是没学问没有水平的表现。非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长篇大论才有水平，结果是把学生讲糊度了，他自己也糊度了。

学生的基本功训练，就是要让学生掌握科学塑造形体的方法，掌握规律。首先要掌握雕塑的观察方法，绘画要观察轮廓线，而雕塑要从四方来观察形体，才能掌握形体的特征，提高眼睛的观察能力，提高脑的分析能力，提高手的表现能力。经过严格的基本功训练，学生才能在今后的创作实践中，得心应手。雕塑艺术的艺术语言是通过塑造各种各样的人物充分的体现出来，所以塑造好人体是雕塑艺术的最主要的基本功和表现手段。绘画可以画人物也可以画山水、花鸟，而雕塑艺术则不然，主要是通过人物的刻划去表现主题，所以塑造好人体才是雕塑艺术的主要表现手段。

雕塑艺术是一门古老的艺术，雕塑艺术的永久性、纪念性是其它文化艺术形式无法替代的独有特点，当别的艺术品在历史长河中被淹没时，雕塑作品依然述说着往日的辉煌。有的学生说艺术是自由的，我说艺术是不自由的特别是雕塑艺术，基本上大型雕塑都是命题创作，就是甲方出题，雕塑家来创作。这一点自古如此，古代供养人让石匠修一佛二菩萨，石匠就得雕一个一佛二菩萨石窟，连米开朗基罗也是按教皇和美迪奇家族的要求创作出美术史上不朽的作品，我们现在依然是命题创作，而不是自由创作。要创作出好的雕塑作品，雕塑基本功的技能是不可少的，同时要有深厚的生活基础和综合艺术修养，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才能创作出无愧于时代的雕塑作品。现在持现代主义的人认为现实主义的写实风格的作品，都是陈旧的，一成不变的，这种认识不是无知就是偏见，实际上雕塑艺术的创作，创新是作品的灵魂。雕塑大师罗丹教了那么多学生，最出名的是布鲁达尔，他为什么出名，是因为他最不像罗丹，他创作出了自己独特风格的作品，在美术史上树立了自己的地位。雕塑创作一定要创作出独特的形式和风格，要根据不同的内容、不同的环境创作出不同风格的作品，才是好作品，也是百花齐放，丰富多彩的。欣赏美女可以养眼，同样欣赏一件好的雕塑作品不但养眼，而且可以养心，使人们受到英雄主义和爱国主义的的教育，使人们产生无限的遐想，给人们以美的享受，陶冶着人们的情操，提高人们的审美趣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