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祖母文

悼祖母文

杨威

祖母李氏，生于公元1933年，国贫民弱，日寇侵侮之时。依稀听大爷言，叔父辈小时，国家草创，丰年尚不得饱食，逮岁歉，青黄不接，三餐无稀粥之供，其间文革动荡，十年仓惶，三年天荒，饿殍遍地，生事多难！祖父母田事罢，至家，先闻叔父辈尚有气息否。今世道殷实，虽难以切感，然略闻父言，颜色犹不堪，实感时艰。况叔父辈加姑姑六人，得能长成，已实不易！

待吾辈成人，砖房青瓦为舍，已弗居草屋茅顶；玉米白面充餐，不再食咸菜窝头。及初中时，便寄宿校舍，星期一归，至大学时，远赴徐州，距砀山三百余里，每年逢假日始得归。洎学业毕，从业于山西长治，古上党地，今复迁职太原。闲日五一十一过年得归，忙日则一年返乡一次，静言思之，三百六十日，仅得故乡居四五日矣！从加冠至耄耋，其间五六十年，回乡不过百十日焉。夫人生百年，至亲至爱者祖父母外祖父母爷娘妻儿尔，今交通四达，千里而半晌至；迁流不息，求志而不遑归。是以每年关归来，必日日痛饮，以解契阔之情，久别之感，盖酒气至烈，又非酒无以畅幽情也！

祖母孀居二十余年，祖父去时，叔姑均已成家。吾等孙辈红领哥共产哥兵弟小卫弟小贺弟世林弟招子弟等兄弟八人，复有杨品姐大芳姐二芳姐芳侠妹俊芳妹方敏妹婉婉妹芳莹妹诸十人，及杨子侄禄宇儿思宇等重孙辈六人，一大家凡三十余口焉，根之所系，只在祖母一人焉。姑姑小白，嫁到邻村黄楼，相距杨楼五六里，性洒落，所谓巾帼须眉也，直性热肠，每过年欢饮必与焉。每年初二日，阖家摆宴于祖母家，盖三桌焉，叔父及吾兄弟辈院外两桌饮酒欢言，至兴高时，叔侄似胶漆，人间至乐之时，至亲之友悌，莫过此焉！

况吾生性恋家，古烈性才子之肝肠，易感多情，是以逢年节必思归来。一堆柴火，满座亲人，载饮载笑，不复知人世有穷达贫富荣辱之事焉！所谓柴桑之五柳居，武陵之三秦人，不过如此焉！

祖母身本康健，矧夫所居池清野碧，加以叔父贤孝，可谓颐养天年焉！及前年肺癌晚期，至今近两岁焉，生前尚能主杖缓步焉，而今八十八岁，可谓尽享天寿焉。生无冻馁之患，去无瘫卧之苦，念此痛少减焉。

今岁五一返乡，知祖母生日无多，及见枯瘠之状，不觉里衷酸楚。将別之前夕，与祖母道别，虞十一归来恐难相见，不禁悄然泪下，吾不忍祖母伤心动肝，先出，回首见祖母执拙荆秦芳之手，不忍别，两人哭作一团，妇恐祖母痛极难支，强言宽慰，即将出，不忍再视，掩门出，恐祖母有长短，乃止足，透门隙斜睇闻祖母哭语，走吧走吧，一时泪如雨下，与吾相拥而泣。而今千里归来，念之思之痛之哀之，其心如焚，急切如火。及至旧庐，人已入棺椁，器物宛然，不见人影，曩日音容，历历在目，犹在身边耳畔。抚棺流涕，痛难胜焉。虽生者未经逝者之苦，而逝者亦未知生者之痛。而日隔两月，遽阴阳两隔，情实难胜！

平日所居，成空庐兮。

善目慈眉，难重睹兮。

炙鸡渍酒，敬尚飨兮。

明日永绝，哀无极兮。

不孝孙威于灵前恸悼。

（2021年7月10日于砀山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