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现代海派著名女画家——潘素传奇
春江花月夜.wma11:22
来自韶溪渔夫
一代名媛——绝世风华
潘素(1915-1992),女,原名慧,艺名白琴,外号潘妃,江苏苏州人,著名收藏家张伯驹先生的夫人,为近现代海派著名画家。初习花鸟,后专攻山水,尤擅长工笔重彩山水及雪景山水。民国时期曾任北平美术分会理事,建国后任北京中国画研究会理事,吉林艺术学院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北京中山书画社副社长,北京工笔重彩画会艺术顾问,第六、七届全国政协委员,民革中央委员,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理事等职。
苏州留园——《冠云峰》
一、出身名门,沦落风尘
潘慧出生于苏州望族,是前清著名状元宰相潘世恩后代。其父潘智合是一个败家子,一生游手好闲、吃喝玩乐,把祖上留下来的偌大家产挥霍一空。母亲沈桂香是名门之后,贤淑聪慧,知书达理,勤俭持家,颇有见地。虽然家道中落,她依然没有放弃对女儿的培养。潘慧7岁时,她省吃俭用,聘请名师教女红、习音律、学绘画。在母亲的精心培养下,潘慧清新脱俗,气质如兰。但是,天不佑人,13岁时,母亲不幸撒手人寰。父亲娶了继母王氏,潘慧从备受宠爱的宝贝,变成被人嫌弃的累赘。
潘素——《青山红松图》
不久,潘智合染上了鸦片瘾,家中能卖的东西都给卖掉了。这天,他又从继室房中偷钱被逮,彪悍的王氏打得他抱头鼠窜,连声求饶。他苦苦哀求给几个钱好去过瘾,王氏断然拒绝,大骂潘智合无能,家中已无余粮,要卖就卖女儿!经王氏提醒,丧尽天良的潘智合果然打起女儿主意,竟将年仅15岁的潘慧骗到妓院老鸨处。就这样,她被生父继母卖入了青楼,沦落风尘。哭泣哀求挣扎,改变不了既成事实。在老鸨的威逼利诱下,小潘慧明白自己已落入魔窟,而且卖自己的钱也被父亲送进了大烟馆。无奈之下,身不由己的她只能接受悲惨的命运。
少女潘慧像
三十年代的上海滩,英式双层巴士已经出现街头,与黄包车并驾齐驱,五方杂处,无奇不有。即使妓女,也要拉帮结派,形成势力。当时,上海娼界有五大帮,即“苏帮”、“扬帮”、“粤帮”、“甬帮”和“本地帮”,潘素属于上海滩妓女中的最大帮派“苏帮”。妓女群中也分了等级,长得漂亮,没有才艺的高等妓女,叫“长三”。色艺双全的妓女,称“女校书”。“女校书”一词取自唐代名妓、诗人薛涛(链接:唐代才貌双绝的女诗人——薛涛外传)。她曾为唐中期户部尚书兼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韦皋掌管文牍,被人称为“女校书”。
潘素——《丽人秋游图》
旧上海“女校书”的营业是一道颇具特色的风景线。每当夜幕降临,“女校书”会坐上“四人轿”,到上海福州路“天乐窝”、“小广寒”等说书场去弹唱。出发时,轿前有灯笼一盏,上列“公务正堂”四个大黑字。客人若相中时,要先到说书场“点戏”,作为“问津”。如果要“包夜”,可以去上海“韩庄”、“台基”、“咸肉庄”等旅馆“开房”,另外加钱,一般在3个大洋左右。
苏州网师园——《风来亭》
1935年,20岁的潘素,自取艺名“白琴”,在上海西藏路与汕头路交叉路口的天香阁“张帜迎客”,混迹于上海滩黑白两道之间。那时,上海滩的流氓时髦“刺身”,往往左青龙右白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潘白琴也在手臂上刺了“一朵花”。这朵摇曳在上海滩灯红酒绿欢乐场的女人花,才貌双全,艳名远扬。青春艳丽的潘素体态丰盈,皮肤白皙,双眸乌黑,笔直的鼻梁,开阔而优雅的额头,腮边的笑靥,开口就是令人销魂的吴侬软语,妩媚动人,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姿,被人称为“潘妃”。
沪上名妓——《潘妃像》
更为勾人魂魄的是,她除了弹得一手好琵琶外,还会挥笔成画,色艺俱佳,算得上旧上海花界的翘楚,位居高人一等的“女校书”前列。从此,天香阁闻名上海滩,许多公子哥、混混儿争相排队点台,往往难得一睹芳容。自然潘妃就不要与其他“女校书”一样,去说书场弹唱拉客了。日夜有人在她的会客厅“摆谱儿”、“吃花酒”,潘妃成为当时上海滩那些军阀、黑帮大佬争相抢占的头牌花魁。
潘素——《秋山烟霭图》
二、邂逅伯驹,英雄救美
1927年,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张伯驹出任中国盐业银行总管理处稽核。张伯驹1897年出生于河南项城一个官宦之家,其父张振芳是袁世凯的表弟,曾任清末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他投资百万大洋,创办了中国北方第一家商业银行——中国盐业银行,是当时中国的四大银行之一。纨绔子弟的张伯驹,觉得混仕途没有意思,17岁时,辞去袁世凯给他的“陆军混成模范团”旅长的职位,回京专注自己爱好的诗词歌赋、戏曲书画。
北京——前门旧照
其父怕他玩物丧志,强行安排他去自己银行挂职。因为盐业银行的政治背景,清廷的大批文玩都抵押在这里。张伯驹在此上班,挣钱的方法学得不多,但对古玩字画倒兴趣颇浓,见多识广造就了他日后超乎寻常的鉴赏眼光。盐业银行总管理处稽核实际上是一个闲职,具体事务并不多,只是每年到各分行查两次账,做做样子而已。1935年,张伯驹又一次来上海稽核,慕名到天香阁“吃花酒”。当他第一眼看到潘妃时,就被她仙女般的美貌所打动。
民国四公子——《张伯驹像》
只见潘妃站在一株寒梅旁边,合体的旗袍和长长的耳坠,映衬出她亭亭玉立的傲人身材,温柔和美丽洒落一地。纤手轻抚琵琶,纹在手臂上的一朵妖艳的梅花,更是让他心荡神驰,惊为“天女下凡”。当潘妃轻启朱唇,和着琵琶低吟浅唱时,张伯驹疑似天籁之音,不禁浑身舒坦。四目相视瞬间,仿佛天雷勾地火,他胸中烈焰翻腾,激情迸发,当场挥毫写下一副对联“潘舞掌中轻,十步香尘生罗袜;妃弹塞上曲,千秋胡语入琵琶”。这上下联不仅嵌入“潘妃”二字,还用掌中作舞的赵飞燕 ,犹抱琵琶的王昭君、罗袜香尘的洛神女三大古代佳人来赞誉眼前风华绝代的潘妃。
妃弹塞上曲——胡语入琵琶
此时,张伯驹已经37岁,家中早有一妻二妾。小妾王韵湘已生下他唯一的儿子张柳溪。按理说,风流倜傥、阅美无数的张大公子,早已对美女不再感冒。偏偏与潘妃一见钟情,欲火难耐。从此,张伯驹搁下在上海的工作,天天去买潘妃的钟点,赠花送礼,一副狂热执着的追求样,彻底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同样,在潘妃眼里,张伯驹玉树临风,潇洒挺拔。尤其是他那幅饱含才情的对联,一下就博得了美人芳心。可是,坠入情网的张公子很快遇到了麻烦。原来,潘妃早已“名花有主”。她被军阀唐生智的心腹、时任军事参议院中将参议臧卓看上,两人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潘素——《溪桥烟霭》
面对一个是蛮横无礼的粗鲁武夫,一个是温柔儒雅的英俊才子,潘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张伯驹。虽然已屈身于臧卓将军,但她早将婚约抛之脑后,对张伯驹动了真情,与其眉来眼去,秋波频送。臧卓听说自己的准妾有了新欢,大为恼火。一气之下,把潘妃软禁在上海著名的一品香旅社,不许露面。潘妃见不到心爱的张公子,整天以泪洗面,苦苦哀求臧卓,她已心属张伯驹,恳请他成人之美。但臧卓乃是一个霸道之人,又倚仗自己驰骋于国民政府军政两界,人脉势力雄厚,根本不听劝告,更不把张伯驹放在眼里。
美人凝眸——含情脉脉
张伯驹忽然见不到心爱的美人,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经多方打探,终于知道潘妃被软禁的消息。他决心要救出潘妃,与她双宿双飞。但他毕竟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更何况,上海也不是他的地盘。这时,他想到了自己的把兄弟孙曜东。此君是大名鼎鼎的光绪帝师孙家鼐的后人,安徽寿县人,生于1912年,8岁时来上海,于中国第一所现代高等教会学府――圣约翰大学毕业后留学美国,回沪后担任洋行买办。孙曜东胆子大,讲义气,敢为朋友两肋插刀。
潘素——《叠嶂秋色》
垂头丧气的张伯驹找孙曜东说:“老弟,请你帮个忙,设法救出潘妃”。孙问:“人现在哪?”张说:“一品香”。当晚,孙曜东开车带着张伯驹,先到上海静安别墅租了一套房子,那儿是上海头面人物的“小公馆”,一般人不敢来惹麻烦。然后,二人驱车来到一品香。趁臧卓不在之际,花钱买通了臧卓的卫兵,把双眼哭得像桃子一样的潘妃接上车,扬长而去。张潘两人久别重逢,道不尽相思苦,说不完离别情,在静安别墅暂住一宿,次日一早,在孙曜东的帮助下,迅速撤离上海。张伯驹终于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
潘素——《中堂山水》——张伯驹题
三、华丽转身,艺坛留名
这一年,张伯驹与潘妃在苏州举行了婚礼,正式结为秦晋之好。新婚之夜,潘妃卸去礼服,一身洁白素衣。张伯驹问:“大喜之日,何着素装”?潘妃答:“洁白如酥,是我的本色”。洞房烛光摇曳,温馨弥漫;潘妃双腮绯红,娇艳欲滴。花不醉人人自醉。伯驹不禁春心勃发,急不可耐地将其抱入罗帐,宽衣解带,行云布雨,又上演了一曲鸳鸯戏水。婚后,夫妇俩皈依佛门,法师为他们取了慧起、慧素的法号。从此,潘妃以潘素名行世。
潘素——《繁华似锦》
他们在苏州尽享蜜月之甜,徜徉于小桥流水,深巷古陌,晨钟暮鼓,丝竹昆曲的美妙景致之中,真乃是一个“美”字了得。张公子有红颜相伴,诗情澎湃如潮,佳词联翩而至,留下许多温馨艳丽的作品。其中的《惜红衣》为潘素最喜爱,字字似烙印,深刻心间,能倒背如流:“水点轻云,风熏丽日,暗添吟力。细浪平波,奁函净澄碧。浓妆淡抹,沉醉得,南来词客。喧寂,秾李冶桃,闹春光消息。车尘巷陌,倦游归来,征衫泪痕籍。贪欢不恋旧国,隔天北。为想桃边花外,能有几番游历。待甚时重到,轻载一船山色”。
一代名媛——潘素像
张伯驹常以明末四公子之一冒辟疆自比。他惊喜地发现潘素绘画功底不错,且极具天赋,就下决心要把潘素培养为“董小宛”式的名媛。于是他重金聘请名师教授潘素古文、绘画。潘素幼年学画,如今重拾画笔,驾轻就熟。从此,她的人生揭开新的一幕,纸墨笔砚蜂拥而至,将过去的胭脂粉色彻底覆盖。潘素初从朱德箐习花卉,夏仁虎习古文;后与老画家陶心如、祁景西、张梦嘉等合作绘画。
潘素——《观瀑图》
此外,张府家藏名迹充栋,更是潘素学习的范本。她潜心观摩历代名家书画真迹,悉心钻研隋唐两宋工笔重彩画法,终日用功临摹,画艺日益精进。张伯驹又常带她游历名山大川,既师古人又师造化,从自然的雄浑奇绝中寻找艺术灵感,在登峨嵋山时,张伯驹深情地写下词作:“相携翠袖,万里看山来。云鬓整,风鬟艳,两眉开,净如揩”。从中不难体会张伯驹对这份得来不易的良缘的庆幸与满足。自与潘素携手后,张伯驹先后与前三位夫人办理了离婚手续,从此独宠潘素了。1932年2月,潘素为张伯驹生了女儿张传彩。
潘素——《岸容山意》
在张伯驹的悉心培养下,天道酬勤,潘素逐渐在画坛崭露头角,尤其工笔重彩山水画,承继了细密严谨,金碧辉煌的一派,成为我国著名的青绿山水画家。潘素的画艺之精,折服了多位大师。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她与齐白石、何香凝、张大千、胡佩衡等书画名家均有笔墨往来。她的山水画,张伯驹、陈宗藩、孟嘉、傅增湘、谢稚柳等名人都留下了题记,字画媲美,相得益彰。潘素在雪景山水画上亦有相当高的造诣。据说,她曾临摹古画《雪峰图》,连造假高手张大千的火眼金睛,也分辩不清真伪,并为之题识曰:“神韵高古,直逼唐人,谓为杨升可也,非五代以后所能望其项背”(链接:近现代中国画坛十大宗师——张大千传略 )。
潘素——《松岩初雪》
琴瑟和鸣,夫唱妇随。潘素与张伯驹的家成为文人墨客最常的去处。作画、写字、抚琴、填词成为他们夫妇生活的主旋律。著名红学家周汝昌这样评价潘素画作:“下功力深厚,尤擅大幅巨制,稜稜凛凛,气势宏廓,而又富巨丽之景光,精致之法度,无一丝柔弱粗陋鄙俗气息。此在女流,尤称罕见”。潘素用自己的天赋加努力,成功地实现从沪上艺妓到倾城名媛的华丽转身。这次转身,固然有张伯驹为她创造的条件,但她不贪图安逸,发奋图强,才是最终成就其一世声名的关键。她与张伯驹的感情,也在共同的爱好中变得更加深厚,他们也愈加懂得对方,珍惜对方。正是这份懂得,这份珍惜,使他们抵御了人生道路上的风风雨雨和坎坎坷坷。
潘素——《溪桥烟霭》
四、临危不乱,虎口救夫
抗日战争爆发后,与张家世交的盐业银行老总吴鼎昌回到内陆,先后担任国民政府实业部长和贵州省政府主席。他请张伯驹南下,主持上海盐业银行。这时上海已沦为日本人和汪伪特工机关76号的天下。1941年初夏的一天,潘素像往常一样做好了饭菜,等待丈夫回家,但等来的却是伤痕累累、惊魂未定的司机。原来张伯驹的专车在上海住所陕西南路培福里16号的弄口被斜刺里冲出匪徒拦了车,三名匪徒拉开车门,拖出司机,将张伯驹挟持疾驶而去。次日,上海《申报》刊登了消息,称张伯驹被绑架,下落不明。一时沸沸扬扬,众说纷纭。
潘素——《岸容山意》
潘素临危不乱,外松内紧。她知道自己丈夫为人平和不会有仇家,绑匪目的无非是为了钱。不久,潘素就接到了绑匪的电话,对方勒索巨额赎金200万元。潘素心忧如焚,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她也知道卖出一件藏品就可以将丈夫赎回来,但是她更明白,藏品之于丈夫,比他的生命更重要。张伯驹曾经说过:“凡是我张伯驹收藏的书画古董艺术品,不论发生什么事,贵贱都不能卖!金钱易得,而国宝难求,万一将国宝流到洋人手里,我张伯驹岂不成了千古罪人!”与金钱和面子相比,丈夫的生命和丈夫视为生命的藏品更为重要。
潘素——《叠嶂秋色》
潘素理解丈夫,也不想违背丈夫的心愿。她定下两全之策:既要救丈夫出虎口,又要保护好每一件收藏品。过了几天,绑匪又打来电话:“拿100根金条,赎张伯驹”。虽然赎金已下降,但对于因收藏而资金拮据的家庭来说,无疑还是一个天文数字。潘素通过张伯驹的朋友与绑匪继续谈判,又将赎金降至40根金条。即便如此,这笔钱潘素还是拿不出来。过了几天,绑匪又打来电话:“期限一个星期,你要是再不拿钱来,那就等着撕票吧!”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潘素想到了当时在一品香与张伯驹一起救她的孙曜东。
潘素——《岁寒三友图》
其时孙曜东已任上海复兴银行行长,兼任汪伪政府财务总长兼特务总管周佛海的机要秘书。孙曜东动用所有关系,很快查出绑架案系盐业银行上海分行的襄理李祖莱主使,勾结汪伪76号特务所为。李祖莱嗜赌如命,几天前输掉万把块钱。他缺钱还债是其绑架的目的之一;其二是盐业银行上海分行经理调走后,按理应由副经理升任经理,他升任副经理。李虽精明干练,但人品较差,且与汪伪76号勾搭。盐业银行总经理吴鼎昌看重张伯驹的身价,积极说服他来上海分行兼任经理。这样李祖莱的职位没有了着落,钱自然也就没有着落了。又急又恨间,居然想出绑架张伯驹的诡计。
潘素——《湖山东景》
李祖莱一个电话打给汪伪76号特工总部的警卫总队长吴世宝,请他派几个弟兄将张伯驹绑走,说是可以大发一笔横财。吴世宝系流氓出身,是上海滩有名的“白相人”,专门捕杀抗日进步人士和绑架上海滩工商界巨富,臭名昭著,恶贯满盈。孙曜东直接给吴世宝打电话说:“张伯驹乃我的把兄弟,不要为难他,兄弟们如有急需,我愿意赞助”。吴世宝嘴硬:“少管闲事,不用你插手。”孙曜东一鞭子还了过去:“张伯驹的事,我管定了”。他自然有这个底气,因为他的靠山是周佛海。周佛海果真大怒,立即给76号头子李士群打电话 “简直胡闹!赶紧把此事了掉!”
张伯驹墨宝——《宝剑对联》
孙曜东虽手执这把“尚方宝剑”,但亦深谙黑白两道的规矩,一口承诺,愿出20根金条,酬谢“兄弟们”。李祖莱与吴世宝眼看已占不到什么便宜,索性把人质作了人情,送给浦东驻军头目林之江。林之江对飞来的横财乐得享用。他深知张伯驹的背景,没有为难他,并允许潘素去看望他。孙曜东只好再与林之江联系,亦许诺照送20根金条。林之江收了钱,当下命人释放张伯驹。被绑架80天的张伯驹回到家中,潘素哭一阵笑一阵,忙不迭地为他张罗更衣、沏茶、温酒,焚香驱邪。不多日,一家子收拾了行李,订了车票,返回北方。
北京王府旧照
五、收藏国宝,夫唱妇随
张伯驹与其他富家子弟的奢靡不同,他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最大的爱好便是收藏。而且他的眼界极高,入手的收藏往往堪称国宝巨迹。张伯驹的每件著名收藏背后,几乎都有一个曲折的故事。应该说,潘素的书画成就离不了张伯驹鼓励,张伯驹的国宝收藏离不了潘素的支持。1945年,日本兵败,伪满洲国“末代皇帝”溥仪被俘,混乱中不少珍贵文物散落民间。隋代大画家展子虔的《游春图》被北京琉璃厂的古玩商马霁川觅得。《游春图》是中国现存最早的画作,距今1400多年,有“天下第一画卷”之称,被书画界奉为“国宝中的国宝”。
隋展子虔——《游春图》局部
1946年,张伯驹得到消息,马霁川欲将《游春图》卖往海外。怒火中烧的张伯驹连夜赶到马霁川家,进门便大吼:“《游春图》可在你手中?”马霁川狮子大开口说:“只要拿出800两黄金,画就是您的了。”此前,张伯驹刚以110两黄金买了范仲淹的《道服赞》。十几年来,他为收藏已耗尽万贯家财。现在莫说800两,50两都拿不出来。张伯驹急忙找到故宫博物院:“你们去买下来吧,不然国宝将流失海外!”但好几天过去了,故宫方面毫无回应。迫不得已,张伯驹便与琉璃厂各店铺老板打招呼:“《游春图》攸关中华民族历史。如果有谁为了多赚金子,把它转手洋人,谁就是民族败类,我张某人决不轻饶”。
宋 范仲淹《道服赞》
马霁川眼看《游春图》闹得满城风雨,自己已无法出手,只好降价让与张伯驹,“你出220两黄金,就给你”。即便大降价,张伯驹还是拿不出钱。他咬了咬牙决定将自己现住的宅院给卖了。这座宅院占地15亩,富丽无比,它的前主人是晚清大太监李莲英。潘素深明大义,全力支持丈夫的壮举。当张伯驹拿着宅院换来的220两黄金直奔马家时,奸商马霁川借口黄金成色不好,要再加20两。张伯驹无奈,只好回家与潘素商量。潘素二话不说,拿出自己的全部金银首饰对丈夫说:“你把这些首饰给卖了,可凑足这20两吧!”张伯驹欣喜若狂,在潘素脸腮上深吻一口,深情地说:“你真好”!此后,他们一家搬到旧宅承泽园居住了。
唐 杜牧——《赠张好好诗》
在动荡年代,为避免国宝流失海外,张伯驹夫妇就是这样散尽了万贯家财,先后收藏了李白、杜牧、黄庭坚、唐寅等人的手迹和其他珍贵文物。他收藏保护的顶级书画共有118件。尤其是1937年潘素支持丈夫购买西晋陆机的《平复帖》,更是收藏界津津乐道的话题。《平复帖》是西晋大文人陆机的真迹,是中国现存年代最为久远的书道瑰宝,被收藏界尊称为“中华第一帖”。
晋 陆机——《平复帖》
从宋代开始,《平复帖》便流传有序,它的上面盖满了历代名家的收藏章记。到清朝时《平复帖》成为乾隆皇帝的珍藏,清末又到了恭亲王奕訢手中,后由他的孙子溥心畬继承(链接:画坛渡海三家之首——溥心畲略影 ),是恭王府的稀世珍品。之前,张伯驹曾为溥心畬将家藏的唐代画家韩幹的《照夜白图》卖给洋人而痛心疾首。
唐 韩幹——《照夜白图》
当他得知《平复帖》在溥心畬家中时,曾向他求购。当时溥心畬待价而沽,开出天价20万大洋。1937年,溥心畬母亲去世,急需用钱办丧事。这时候,他想起了张伯驹。经著名藏书家傅增湘居中斡旋,最终以4万大洋的价格成交。潘素将所有的细软首饰全部变卖,全力支持张伯驹完成了“中华第一帖”的收藏心愿。1949年夏,潘素将自己的作品与张氏家藏名贵书画,在燕京大学贝公楼展出,备受称赞。
唐 李白——《上阳台帖》
六、相濡以沫,携手终老
新中国成立后,潘素的创作活动频繁,其作品约有千余幅之多,在国内外多次展出。她曾三次与著名女画家何香凝共同为抗美援朝义卖作画。1952年还同陈半丁、胡佩衡、吴镜汀等名家合作一本画册,敬送毛主席,为毛主席祝贺生日。毛主席复函并特派秘书回礼答谢。1955年周恩来在参观全国美术展览时,对潘素所画《漓江春晴》评曰:"此画颇有新气象"。此后,国家领导人出访时,还曾以她的画作为礼品,赠送外国元首或政府首脑。
宋 蔡襄——《自书诗册》
张伯驹夫妇对斥巨资购藏并用心保护的法书名画,并不视为自家所有,而是看作全民族的文化遗产。张伯驹在他的收藏著录《丛碧书画录》的序言中这样写道:“予所收蓄,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传有序”。1956年,张伯驹潘素夫妇将其收藏的8幅价值连城的国宝级文物捐赠给了故宫博物院,并且拒绝了20万元的奖励。这些古代书画极品除了他们费尽苦心收藏的西晋陆机《平复帖》、隋展子虔《游春图》外,还有唐李白《上阳台帖》、杜牧《赠张好好诗》,宋范仲淹《道服赞》、蔡襄《自书诗册》、黄庭坚《诸上座帖》,元赵孟頫《千字文》等。这些稀世珍品成为了故宫博物院的镇院之宝。陈毅元帅称赞张伯驹夫妇为“深明大义的爱国人士”!
明 唐寅——《王蜀宫妓图轴》
1957年,张伯驹被错划为右派,潘素亦受株连,其创作一度低落。陈毅与张伯驹是民革主委李济深发起成立的棋艺研究所的会员,这两个“棋坛圣手”成为君子之交。1960年,在陈毅元帅的介绍下,张伯驹到吉林担任省博物馆副研究员、副馆长。潘素在吉林省艺术专科学校美术系任教。临行时,张伯驹向陈毅道别致谢。陈毅说:“你把那样的珍宝都捐给了国家,还被打成右派,我该向你道歉”。张伯驹潇洒不羁地说:“国家大,人多,个人受点委屈难免,算不了什么。自己看古画也有过差错,为什么不许别人错我一顶帽子呢”?大气凛然,令人钦佩!
北京——故宫博物院
当时吉林省的文化底子相对薄弱,省博物馆的藏品根本无法与国内重点单位相比。张伯驹再次慷慨解囊,无偿地捐献了几十件自己的珍贵收藏,包括元代仇远《自书诗》卷、颜辉《煮茶图》卷、宋代赵伯啸《白云仙乔图》卷、元代赵子昂《篆书千字文》卷、明代薛素素《墨兰图》轴、唐人写经《大般若波罗密多经》、明代董其昌的字对、唐人楷书册和宋代杨婕妤《百花图》等。
宋 杨婕妤——《百花图》。
十年浩劫,张伯驹被批斗、抄家、隔离审查,被定为“现行反革命”。1969年,以"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为由,令其退职,送往吉林省中北部的舒兰农村插队落户。舒兰地区因张伯驹夫妇年老而拒不接收,他们只好流落北京。因无工作、无户口,一度家徒四壁,生活拮据。有人见他在西郊莫斯科餐厅,点两片面包,吃完一片,另一片取黄油细细涂抹,然后用小手绢四角包起,提着缓缓归去。这片面包应该是给潘素留的。夫妇俩患难与共,无怨无悔。虽粗茶淡饭,却举案齐眉。贫贱富贵皆不离不弃,白头到老仍恩爱如初。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晚年张伯驹——潘素合影
1972年,周恩来得悉后,指示聘任张伯驹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1975年,张伯驹年近耄耋,与爱妻潘素小别,到西安在女儿张传彩家中暂住。即便是短暂的分离,他仍然情深款款,写了首《鹊桥仙》寄给潘素:“不求蛛巧,长安鸠拙,何羡神仙同度。百年夫妇百年恩,纵沧海,石填难数。白头共咏,黛眉重画,柳暗花明有路。两情一命永相怜,从未解,秦朝楚暮”。1978年,中共吉林省委对张伯驹予以平反,恢复名誉。
潘素——《松峰耸翠》
张伯驹平反后,潘素重返画坛,奋笔耕耘。1980年2月,由中国美术家协会北京分会主办,在北海画舫斋举行张伯驹潘素伉俪书画联展,共展出作品56幅。1982年,85岁的张伯驹因患肺炎,救治无效去世。张伯驹临终立下遗嘱,所藏二十余幅稀世名迹“全部留给慧素,其余人不得有议”。共赏之人已去,空余旧物何用?从此,潘素静心作画,了度余生。1988年,潘素入选《华夏妇女名人词典》《中国现代美术名鉴》。1992年4月,潘素于北京逝世,终年77岁。
潘素——《雪山寒林》
2011年,张伯驹潘素夫妇唯一的女儿张传彩将紧邻什刹海南岸的张伯驹潘素故居,与文化部直属的中华社会文化发展基金会合作,成立张伯驹潘素故居纪念馆。6月19日纪念馆正式揭牌。张伯驹潘素将毕生收藏都无偿捐献给了国家,留给后人怀念的是他们惊天动地、至死不渝的坚贞爱情和保护国宝,传承文明的崇高精神。爱情不死,还有精神!
北京——张伯驹潘素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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