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油菜熟了
照例在阳历五月初,如期而至的夏天将光与热慷慨地馈赠世间万物,从山坡到田野,愈发显得蓬勃旺盛,草木像卯足了劲释放自己的生命力,目光所及之处,皆绿意盎然。如此天赐的好时节,单单只有油菜,在飞快地褪下一袭绿装,变得越来越黯然憔悴,密密层层的油菜籽压弯枯瘦的枝条。经过几场大的风雨,再加上接连几日艳阳的曝晒,它们又由枯黄转为暗褐色,匍匐下去,贴近泥土。
在荒凉而空旷的深秋栽下,在霜雪轮番肆掠的寒冬吐绿拔节,在群芳争妍的春天,以最朴实的姿态盛放,成为山野间最生动热闹的风景,最后在草木葱茏的初夏耗尽生命献出全部的精华,油菜,或许是最有情有义的作物了,它属于家乡,属于母亲。
每一个喜爱与赞美油菜的人,他的心里一定有挥之不去的故乡情结。无论在距离故乡多么遥远的地方,一片翠绿或金黄的油菜地,总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家乡,想到母亲。
想到秋收结束的时候,秋风带来阵阵凉意,将乡野吹向萧瑟与荒芜,而母亲依然闲不下来,她要在空出来的稻田和菜地里种些什么,才会心安,空白的土地,既盛满了母亲的忧虑与辛酸,也生长着她的期待与希望。有情有义的油菜,便是这个季节的首选。母亲不知疲倦地早出晚归,除草、挖地、培土、植苗、施肥,她以最大的努力让更多的土地种上了油菜,尽管冷风劲吹,她的眉梢和脸颊上却挂着细密的汗珠,在寒秋里冒着若隐若现的热气。
大地即将迈入冬天的门槛,母亲终于停下了田间地头的劳作,而此时的山坡和稻田,一畦一畦的油菜俨然连成了片,纤细柔弱的油菜苗成列成行,井然有序,在寒风中颤抖,摇曳,等待一场又一场风霜雨雪的到来。寒冬肃杀的背景下,分布在乡村里的油菜,朴实与卑微得几乎让人忽略它的存在,此时,没有人能够想象来年的春天,漫山遍野将会呈现怎样的一番景象。就像置身于苍茫天地间瘦小的母亲,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体里究竟藏着多大的能量,也没有人想到,她的一双手可以在山野和田垄,会绘出怎样一帧令人震撼的春天画卷,而且,在这幅画的背面,深深地镌刻着“收获”这一滚烫的词语。
春天到了,昔日静默的山坡与田地,成了金色的海洋,极目无涯,是灿烂的织锦,蓝天被衬托得格外清丽。没有玫瑰、牡丹那样层层叠叠的花瓣与多变的姿态,奇异的色彩,它们只是自始至终的黄色,充满朝气,仿佛那阳光沉淀下来了,沉淀在薄薄的花瓣尖上。池塘和旷野染上一层金黄,更是有了灵气,云朵慢悠悠的飘着,不想离开,只想把一身白纱染得再黄一些。人站在高处,就像一叶扁舟在金色的大海上,随着黄色的浪涛颠簸航行,那一片片桅杆则连成一张一望无垠的大帆,绷满了面,鼓足了劲。
更美的风景是,母亲挑着水桶,在田垄上安静地走着,肩上搭着擦汗的旧毛巾,在地里一如既往地忙着,她的眼里没有春天的画卷,只有关于五月的收成。
五月,金黄的画幅变得暗淡,直至消失,不像伤春悲秋的人心生感伤与惆怅,母亲的心中却无比欣喜,从花朵中涅槃而生的厚厚实实的油菜籽,才是她所期待的一幅画。
五月的阳光日渐炽热,她又开始不知疲倦地忙碌起来。烈日下,她手握镰刀,将结满了籽的油菜一棵棵割倒,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碰落一粒菜籽。接下来,她又要将收割的油菜,成捆成捆地扛到家门口的晒谷坪里,就着脆生生的阳光,挥舞着棒槌,将菜籽一一敲落下来。黑黝黝的油菜籽一点点地落下,聚集成一大堆,母亲的满足与欣慰,也一点点地堆积起来,堆出了一个真正饱满而幸福的初夏。
经冬历秋的油菜,凝聚了母亲的心血与汗水,最终,在榨油坊里流淌成一条黄澄澄的小河,滋润了经年不息地劳作的母亲疲惫的心,也滋润了农家年复一年贫瘠的日子。
家乡的油菜熟了,我想,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初夏,定会给已然老去的母亲,一份足够丰厚的回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