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英咀华:错觉的魅力——《石壕吏》新解(作者 徐景洲)
错觉的魅力
——《石壕吏》新解
徐景洲
对文学作品富有创意的欣赏,常取决于欣赏视角标新立异的选择。读杜甫的名篇《石壕吏》,若能从诗中人物的心理错觉--诗人的错觉、老妇老翁的错觉、差吏的错觉--着眼,就能领略到那看似诠释殆尽的字句里所隐而未露的别具诗情戏味而又令人回肠荡气的艺术魅力。
诗中展示的第一个心理错觉,就是那位“暮投石壕村”的诗人所作的“有吏夜捉人”的判断。这是诗人在不了解事实真相的情况下,把后来听了老妇人的哭诉才知道的“征兵”错当成“捉人”,即官府捉拿犯人。诗人为什么会对征兵产生“捉人”的错觉呢?这就要从他当时对征兵现状所了解的程度说起。诗人在“暮投石壕村”之前,曾在新安县目睹了一次征兵。当时,他就为“次选中男行”的征派少年娃娃兵的荒唐、残忍之举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满,发出了“中男绝短小,何以守王城”(《新安吏》)的质问。但那次征兵还没发展到强捉的地步,还允许母亲为新兵送行。而现在,从新安县到石壕村,不过很短的时间,从酣梦中被差吏的砸门声惊醒的诗人,怎么会想到已经令人难以接受的“次选中男行”的征兵竟如此迅速地发展到夜半突袭的疯狂程度,甚至发展到连老翁老妇都要征的地步呢?此时的他,即使有着再大的想象力,也是难以把差吏深更半夜、执灯仗火的砸门喊叫同征兵相联系的,特别是当他看到了“老翁逾墙走”时,他就更自然地会把眼前这突发事件与官府捉拿犯人相联系了--这可怜的老翁不知又触犯了哪条王法!
但历来论者大都忽视了这个错觉的存在,认定诗人清楚地知道差吏夜来的目的,而有意把“征兵”说成“捉人”的,并进而断言,诗人之所以“不说'征兵’、'点兵’、'招兵’,而说'捉人’,已于如实的描绘之中寓揭露批判之意”。(《唐诗鉴赏辞典》第484页)这种理解的偏颇之处,就在于忽视了作品的正在进行时的叙事方式,把诗人后来听了老妇人的哭诉后才明白的“捉人”即是“征兵”的将来时的事实,强搬到事件的开端,来逆推此时还根本摸不清头绪的诗人心理。其实,诗人描绘的只是他在特定环境下所产生的心理错觉,在那样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恐怖气氛中,不把“征兵”错当成“捉人”才怪呢!
也只有把“捉人”理解为诗人的心理错觉,才能更令人信服地显示出诗作的作为“诗史”的沉郁份量和那强烈的撼人心魄的悲剧力量。因为透过“捉人”的错觉,读者方能更真切地感受到官府的征兵已经到了怎样穷凶极恶的地步,进而深切地感受到安吏之乱形势的空前严重,以及这场战乱给下层人民带来的灾难是何等的深重,揭露批判之意也因此而不言自明。再从错觉的艺术效果上来看,它不仅从侧面刻划出用“捉人”的手段征兵的差吏那如狼似虎的凶恶嘴脸,同时还造成了扣人心弦的悬念:要捉何人?为何捉人?从而使读者对事件的发展和结局产生强烈的了解欲。清人浦起龙在《读杜心解》中,说《石壕吏》“起有猛虎攫人之势”,如果从错觉的悬念效果上来理解这个评语,不是更见其精当深刻吗?
面对半夜征兵的突发事件,“老翁逾墙走,老妇出看门”。从这迅速、果断的行动上看,老妇老翁是知道差吏夜来目的就是征兵的,而且还想当然地认为征兵的对象就是老翁。所以他们以为老翁一“走”,就可躲过这次厄运,保全这已经残缺不全的家。但事件的发展证明老妇老翁的如意算盘其实也只是一厢情愿的错觉,因为征兵不仅征到了老翁,而且连老妇也在劫难逃。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