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老家的年

年年春节,今又春节。今年的春节与往年不同。受新冠疫情影响,我跟其他人一样,响应政府和单位号召,留在济南过春节,顺便体验一下脱离喧嚣恬淡过年的感觉。

其实,这些年尽管每年都回乡过年,但是每每感觉到,年味越来越淡了。真正令人回味悠长的,还是我儿时胶东老家村里的年。

我的老家在烟台 福山 一个普通村庄。俺们福山在烹饪方面有些历史积淀,号称“烹饪之乡,鲁菜之首”。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农村还是集体经济,农民在生产队集体劳动一年,也分不到几个钱。尽管村民平时吃粗粮就咸菜度日,但过年却是相当隆重和富有仪式感的。

胶东农村的年从进了腊月门就拉开了序幕。在田里劳作一年的农民放下农活开始忙年。孩子们也放了假,期盼一年的穿新衣吃好饭放鞭炮的幸福时刻就要来临,心里美滋滋的。每家每户清扫屋内灰尘,清除院内积雪,根据自家经济情况,精心盘算着过年开销。富裕点的家庭,出门赶集割肉买鱼买鞭炮,给孩子置办新衣新鞋新棉帽;孩子多劳力少的贫穷家庭,就只能买点豆腐、理个新头过年。好在那时候粮食和白菜是生产队里分的,鸡是自家养的,烧酒是用地瓜干到村里小卖部换的,贫富差别没有现在这样大。

腊月二十三是北方小年,过年大戏正式开场,家家户户晚上吃饺子,有钱人家放几串鞭炮。

之后几天是蒸饽饽(馒头)、蒸 年糕 、做豆腐,当地讲究腊月里要把一正月的饭食准备好,让专司做钣的妇女们正月里也休息一下。

村民们把平时舍不得吃的白面从面缸里挖出来,蒸成二三斤面大的饽饽,上面挂上红枣,盖上带喜字的红水印。手巧的女人还能用白面做出寿桃、莲子、金鱼、神虫、刺猬等各种形象。如果饽饽被大火蒸得裂开了,那叫笑了,更加喜庆。直到今天,胶东大饽饽也是当地特产声名远播。

那时候的农村,白面是金贵东西,过年的饽饽主要是准备给正月里来客人吃的,自家过年的主食是玉米面年糕。年糕是以玉米面为主,掺上部分白面和糖精,醒发好后,在大锅上面架上专用笼屉蒸成十几厘米厚近一米直径的发面大饼,正月里割成小块蒸食,取年年登高之意。

村里差不多家家都有石磨,富裕人家用几十斤黄豆磨成豆浆,做一包豆腐,吃一正月。穷人家几户合作做一包豆腐,分而食之。

腊月二十九、三十日是制作精品菜肴的日子。富裕人家开始炸鱼 炸肉 炸丸子熬鸡冻。炸鱼是用新鲜劳板鱼盐卤晾干后,切成小块,再用酱油味精浸煨后,挂面芡炸好,既能单食,又能与其他菜品合炖。有钱人家炸的丸子是纯肉的,穷人家吃不起肉,就用豆腐或者萝卜丝 炸丸子 。鸡冻是用自家养的本地鸡宰杀后剁成块,和着猪蹄或者猪皮熬熟,待凉后,汤就变成了冻状,晶莹剔透,味道鲜美。

我们家父母有工作,条件比村民稍好些。每年过春节,父亲总能托关系买来半副猪头下货(即半个猪头加猪内脏的一半),把猪头拔光毛,肝肠肚洗净,放到锅里,用木柴大火水煮(土话称作“烀猪头”),由曾经干过饭店的爷爷掌握火候,猪头肉还没煮熟出锅,香味已经弥漫到屋里屋外。

像其他人家一样,尽管炸鱼炸肉炸丸子做了不少,还烀了猪头肉,但是家人尽情享用的也只限三十晚上那顿大餐。更多的鱼肉被妈妈用瓦盆扣起来,埋到院里背阴处的雪地里,留待正月里侍候来串亲的客人们食用。

三十下午,过年的准备工作大头已过。贴上门对,扫净院落,挑水把水缸注满,全家老少为一年中最重要的晚餐做准备。除了包饺子,还得准备几个菜。我们家祖孙三代6口人,一般准备冷热8个菜,凉菜有鸡冻、炸花生米和白菜心拌猪头肉,热菜有白菜炒肉、葱炒鸡蛋、糖醋黄花鱼和福山大菜等等。值得一提的是福山大菜,把炸劳板鱼块、炸肉、炸丸子、豆腐、粉条、白菜等加水熬成一锅大菜,再放上点香菜,色香味俱佳,还兼有“大财”的寓意,是福山家庭招待贵客的招牌菜品。

晚上正式开席之前,还有一项重要工作—-祭祖。每家每户都把已故先辈的遗像摆上供桌,把大饽饽、莲子、煮熟的整鸡还有事先煮好的饺子用盘碗盛好,摆上筷子,焚香烧纸叩头,表示对先人的缅怀与尊重。

祭完祖宗,菜也上桌了,性急的人家开始燃放鞭炮。全家人在土炕上围着炕桌坐定,家中长辈端着酒盅,说点总结性的吉利话,大家便开始享用一年中最丰盛的晚餐。

吃过大菜,燃放鞭炮,再上水饺。过年的饺子吉称“元宝”, 一般都包很多,晚上煮一批,剩下一些留待五更起来再煮,意味着元宝多多年年有余。

晚上,大人孩子围坐一起,喝着茶水,吃着炒花生和爪子,名曰“守岁”。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春晚,大人就给孩子们讲讲过年说话办事的规矩和讲究。比如:大年初一不能扫地,否则会把财扫走了;大蒜不能念“大散” 要称作“义和菜”;饺子煮破了不能说破要说“挣了”;出门串亲吃饭时筷子只能在自己一面夹菜,不能“过山”等等。

说是守岁,忙碌一天的大人和孩子们不知不觉就和衣睡着了,直到被五更的鞭炮声炸醒。

准确的说,俺们老家的年是从初一的五更(夜里3到5点)开始,前面都是准备工作。一到五更,全家人集体起床,手忙脚乱地换新衣,煮饺子,大放鞭炮,大人给孩子发几毛压岁钱。之后是出门拜年,稍有迟缓,就被上门拜年的人堵在了家里。

老家拜年的规矩是五更过后就开始,早比晚好。晚辈拜长辈,弟弟拜长兄,一般是年轻男丁代表全家出去拜年,老辈人坐在家里等待别人来拜,先拜同姓本家,后拜旁姓朋友。天还不亮,满街漆黑,拜年的人群摩肩接踪,“三爷过年好”“五叔过年好”“六婶过年好”等问候声响彻一片。通过拜年,晚辈尽了礼数,长辈满足了自尊;平时有点过节(意见)的,通过拜年,统统翻片,一切重归于好。

天亮了,拜年活动接近尾声,鞭炮声响渐渐稀疏,本村的过年程序基本结束,大人们又开始策划正月里串亲访友的顺序和礼品准备了。因为平时大家忙于劳动,亲戚疏于走动,只有正月得闲。

按照俺们老家的习俗,初二是外甥拜姥娘,初三是女婿拜岳丈,孩子小的一般是女儿女婿带着孩子一起回门拜丈人,孩子连姥姥一起拜了。之后是拜七大姑八大姨外加其他亲戚。那时候没有汽车摩托车,家境好的有辆自行车,前大梁上坐着大孩子,车后坐载着媳妇还抱着小的,一家四口出门串亲。多数家里没有自行车的,就只能靠步行,好在亲戚朋友都在四里八村,早上走傍晌到,正好赶上吃午饭。

正月里串亲访友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是接续亲情增加友谊的纽带和桥梁,对家境不好的人来说,也是改善生活大饱口福的良机。

胶东人真诚实在,也好面子,不管家境如何,过年时总是把家中最好的菜肴留给来串亲的客人食用,宁愿自家人不吃或少吃。按照规矩,家中来了客人,只有男主人上桌陪餐,女人和孩子在地下侍候,待客人走后,才能吃点客人剩下的饭菜。

正月串亲按规矩不能空手。家境好的花钱买包核桃酥或者蛋糕,再配些自家蒸的饽饽等,装进柳编小篓,上面盖条干净毛巾,体体面面带领老婆孩子出门串亲;晚辈探望长辈,也可以买瓶烧酒带上;家境不好买不起点心或酒,就只能带些自家饽饽、莲子啥的。

主家收礼也有讲究,对客人带来的礼物,只收客人自产的饽饽莲子啥的,对客人花钱买的点心是决不肯收的,而且还要用自家饽饽或别的东西回礼。如果客人态度坚决非要留下,那也不舍得让孩子食用,留待自家出门串亲时当做礼物再送出去。一包点心转来转去,有时竟然回到了原来买它的人家。

修养好的客人坐席吃饭讲规矩,按照男主人的张罗指引动筷夹菜,对大菜中的炸丸子原则上只吃一个,对主家上的鱼最多只吃一面,绝不翻个,因为客人知道,大菜中的丸子是按照桌上客人数量下的,主家的老婆孩子还在厨下等着吃另一半鱼呢。碰上家境不好、吃饭不讲究的客人,把他爱吃的鱼和菜吃个精光,害得主家老婆孩子空等一场。

当年有个笑话广为流传:说有家穷人正月来客,把家中仅有的一条鱼用来待客。家中男孩央求妈妈留点给他吃,妈妈说:客人都讲规矩,只吃一面,等客人走了咱再吃。小男孩在灶间撩开门帘一角盯着客人,巴望着他早早吃完离去。谁知那客人喝酒贪杯忘了规矩,吃完了鱼的正面,顺手把鱼翻了过来,准备再吃另一面。小男孩急得朝他妈妈大喊一声:妈妈!那个不讲规矩的人把鱼翻过来啦……

白驹过隙,岁月如歌。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中国大地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脱贫攻坚胜利完成,小康社会基本实现。家乡父老再也不用为吃穿犯难了,哪些笑中含泪的故事,也永远成为了故事

辛丑年正月初二落笔于泉城

作者简介:王传韬,山东烟台人,大学文化,高级经济师,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散文、诗歌等作品散见于>>>等报刊和网络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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