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诗歌赏析/《大海》[阿根廷]博尔赫斯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 ,1899年8月24日-1986年6月14日),男,阿根廷诗人、小说家、散文家兼翻译家,被誉为作家中的考古学家。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Buenos Aires)一个有英国血统的律师家庭。在日内瓦上中学,在剑桥读大学。掌握英、法、德等多国文字。 作品涵盖多个文学范畴,包括:短文、随笔小品、诗、文学评论、翻译文学。其中以拉丁文隽永的文字和深刻的哲理见长。
在梦幻(或是恐怖)编织起
神话和宇宙起源的学说以前,
在时间铸入日子以前曾经
存在过大海,曾经有过永远的大海。
大海是谁?谁是那暴烈的
古老的生命?它啮咬大地的
柱石,它是一个也是众多的大海,
是深渊又是光辉,是机运又是风!
谁望着它,谁就是第一次见到它,
永远如此。怀着惊奇,这惊奇
来自大自然的事物,美丽的
夜晚,月亮,火堆的烈焰。
大海是谁,我又是谁?我将在那
随着痛苦而来的日子得到解答。
(陈东飙、陈子弘 译)
【赏析】
博尔赫斯的诗歌创作从接受现代主义影响启程,兼取西班牙极端主义流派和卡夫卡、爱伦·坡等人的表现手法,逐渐形成自己独树一帜的风格: 梦魇与智慧共存,并与玄学一同作神话处理,这种风格在《大海》中得到了很鲜明的表现。这首诗并非植根于现实生活,而是他那深邃的思考、丰富的想象、渊博的知识和优美的语言的结晶。
由于博尔赫斯担任着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他的一生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图书馆中度过的,所以除了重大政治事件给博尔赫斯的现实观蒙上阴影外,这种馆长经历使诗人与现实之间产生了严重的疏离。这首诗是诗人晚期的作品,晚期的博尔赫斯认为现实一片混乱:“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一个谬误,一个拙劣的模仿品。”“宇宙的景象仅是一种幻觉,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种诡辩。”“在这个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镜花水月。”他认识到了时间永恒而生命微渺的无奈存在的荒谬、个性的泯灭以及人对自身价值的探究和对绝对真理的追求的无望,他开始了对死亡、虚无、偶然、永恒等主题的追索,这种背景使《大海》在表现景观的同时也有了多层次的意味和“黑洞式的深邃”,具有丰富的哲理意蕴。
博尔赫斯对世界的体验有他独特的方式,他喜欢天马行空式的冥想,而不是感官所能触及的直接观照。因此,在《大海》一诗中,诗人把大海看做人类历史的见证,在题咏大海中抒发着诗人对自然、人生的种种慨叹,在这里大海与时间、梦幻、死亡、迷宫等神秘莫测的事物虚虚实实地结合在一起,有着较他人诗作更深刻的意蕴与内涵。
博尔赫斯在诗的开头就把距离纵向与横向拉伸,追溯到“在梦幻(或是恐怖)编织起/神话和宇宙起源的学说以前”的时光,描摹了一个“在时间铸入日子以前曾经/存在过大海”的时间,那时“曾经有过永远的大海”。这样一下子就将读者带入一个荒凉、遥远的意境。诗人踯躅神游于广阔的大海之中,开始沉思默想。
大海好像是命运的喧嚣,具有新奇的生命力,“谁望着它,谁就是第一次见到它,/永远如此”。大海又是自然的代表,它来自大自然,有像“美丽的/夜晚,月亮,火堆的烈焰”一样的生命力与震撼力。读到这里,我们可以毫不怀疑地说博尔赫斯是借景抒情的高手。他笔下的大海有着油画的灰调色彩,这种色彩所表现的空灵意境就像中国的山水画,那种“诗情画意”是任何西方风景画都不具备的。
《大海》一诗还突出地体现了博尔赫斯“寄情于景”的创作风格。诗人由观海再由海反观,最后与海融为一体,这时,海的方向就是诗人渴望的方向。诗人最后问道:“大海是谁,我又是谁?”这表现了诗人一贯的思想: 孤独、迷茫、惆怅。结尾使诗歌笼罩着忧郁、悲凉的气氛,内容艰深、玄妙,诗人的“沉思”又将读者带入一种飘逸的境界。诗歌的情感基调虽然低沉,但又着实优雅感人。
博尔赫斯早年受尼采、叔本华等人的不可知论和宿命论的影响,又加上他的个人经历,所以他认为人生在世犹如坠入迷宫,既看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出路。可以说《大海》集中表现了艺术世界的一种悖论式存在: 激情与孤独。这两种表面看似无法和谐的精神状态共处于他的《大海》之中,他对时空的迷惑、对人性的迷惑都充斥其中,所以我们很难在他的诗歌作品中找到几行完全激情洋溢的诗句。从某种程度上说博尔赫斯的孤独成就了他的艺术,孤独已经内化为他精神的一部分,他的孤独充当了天然的屏障,为他隔开了另外一片天空,在那里可以尽情驰骋想象而不必受到有形物的限制。博尔赫斯的诗歌得益于孤独的自由想象,即通过语言和幻想对宇宙、时间、死亡、梦幻和生命加以迷宫式的组合与重建,使时间消失,或固定,使空间倒置,或穿插,从而形成扑朔迷离的艺术境界。
博尔赫斯的思辨能力和想象力一样强,他写的句子精辟深邃,警句连篇,耐人寻味。在一般情况下,他的理念总是带有可感知的特征,总是以有尺寸、有音响、有色彩、有质感的形体出现;但是他也不排斥抽象。本诗表达精练,意境简约而又丰富,在简单的词句中蕴含了深厚的内在意蕴和深长的言外之意。同时,诗人由于情感经历的波折而导致的内向性格、浓重的清教徒式的清高意念在这首诗中也表现得十分明显。那简洁有力的语言给人以极大的感染力,那深邃苍茫的场景引起人们丰富的想象。
(党啸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