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姥姥打电话
曾和母亲约好,在姥姥生日这天,我要与姥姥通电话,隔几千里,这是我与她唯一的联系方式。
几年前,远居外地的大姨、二姨和我分别要求给姥姥家装部座机电话,每次,姥姥都以“不识字”为由推脱了。其实,我知道,她和姥爷都不忍心麻烦儿女,不愿儿女为她花钱。直到母亲有了手机,我们才得以在母亲探望姥姥时,和姥姥说说知心话。
母亲的住处与姥姥相距两公里,中间隔了一条夹沟河。夹沟河很宽阔,两岸布满一丛丛的棉槐条。河上有一座石头桥,小时候,母亲常牵着我的手,沿着河堤,走过石头桥,去岞埠村看望姥爷和姥姥。
姥爷住在村东头,灰白色的石墙围绕着三间小屋,组成了一个精小的院落。石墙上常年爬满了各种植物,有豆角,有牵牛花,还有紫蔷薇和狗尾巴草。
姥爷当过“八路”,杀过日寇,立过战功。全国解放之后,他解甲归田,娶妻生子,安享天伦。
姥爷是个闲不住的人,除了农活之外,还在房前屋后开垦了几块菜地,种下了豆角、大葱,还有黄瓜、西红柿。我每次回去,都能吃到新鲜的蔬菜。
当我嫁到千里外的军营之后,我离姥姥家也越来越远了。我反而更加思念姥爷、姥姥和小菜园。去年,我的姥爷病逝,扔下我的姥姥,姥姥从此成了我的心思。
姥爷和姥姥是对恩爱冤家,年轻时,吵吵闹闹,上了岁数,倒是互敬互爱起来。姥爷一去,姥姥的天自然塌了半边。作为儿女,就得设法多陪伴老人。而我能做的只是常给姥姥打电话。打个电话也不容易,只有在母亲探望姥姥时,我才能用母亲的手机和姥姥说上几句话。
眼下,姥姥就要过生日了,按理说,我给姥姥买的生日礼物已经邮递过去,心里应当踏实了,可我太想听到姥姥的声音了。那可是世上最动听最亲切的声音啊。
过去,母亲常年在外工作,我从小就寄住在姥姥家。我的一切生活都与姥爷和姥姥有关。如今,姥爷的去世除了让我感到悲伤与无助,也更加剧了我对姥姥的惦念。
今天就是姥姥的生日,按老家的习俗,生日当天中午要吃长寿面的。已近正午,我也应该给姥姥祝寿了,却迟迟未接到母亲的电话。莫非母亲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又等了一阵,还是没有动静。我心急火燎地拨通了母亲的手机。母亲刚“喂”了一声,我便半娇半嗔问她怎么还不给我打电话。母亲说下雨了,夹沟河上的老石桥塌了,今天去不了姥姥家,明天雨停了,桥修好再去。到时候一定给我打电话。我心一颤,大雨把妈妈阻在了家里,我的舅舅和舅妈也去不了吧,就剩姥姥一个人过生日了?她会怎么过呀?!每逢佳节倍思亲,姥姥会不会望着雨帘思念姥爷?我眼前不禁浮现出姥姥孤独的身影……
“我不会让你姥姥孤单的。”母亲告诉过我。在姥爷刚去世的那段日子,母亲每天都要跑几公里的路去陪伴姥姥。母亲勤劳的性格酷似我的姥爷,她忙碌的身影总是穿梭不停。就算是在农忙时节,为了能陪伴姥姥,又不舍弃农活,她会起早贪黑,而且风雨无阻。
姥姥院子里有口水井,最初是人力压水,后来,姥姥姥爷年纪大了,二舅便给这口井装上了抽水的电机,只要推上电闸,接通电源,水就会流满水缸。抽水是姥爷生前的家务之一,如今,母亲不声不响得继承了下来,每天都让姥姥的水缸满满的。
母亲告诉我,她的手指在触摸电闸的时候,总会想起姥爷,因为,那个闸柄已经被姥爷的手指磨地光滑铮亮。母亲的感情细腻,她怎么能不思念自己的父亲呢?睹物思人,物是人非,母亲是流过眼泪的。当然,我的姥姥也看到了这一幕,姥姥在电话里就曾经告诉我,说她看到我的母亲偷偷落过泪,心里也不好受。姥爷去世,真是让三代人心碎啊。
姥爷病重期间,总也放心不下小菜园。时常惦记着刚翻过的地,还要种上大白菜;担心墙边那几棵豆角是不是缺水了……弥留之际,仍不忘记留一份真情给这块养育他的黄土地。母亲就告诉他,放心吧,园子里的菜一棵也死不了。如今,姥爷走了,小菜园的作物真的郁郁葱葱,母亲一直在用自己的双手照顾着姥爷放心不下的小菜园。亲人们都在思念着姥爷,而这,是母亲自己的方式。
冬天来了,母亲像姥爷那样,早早的将几个漏风的窗户钉上塑料布,这样,姥姥家里就暖和了。
姥爷在世的时候,冬天地里没有农活,他就去河堤上拾柴禾,用绳子捆成一捆一捆的,一肩一个背回来垛在墙根下,预备着姥姥做饭的时候烧。人年纪大了喜欢睡热炕头,所以姥姥很少用煤气。她说烧柴禾可以做饭,还能烧炕,一举两得。姥爷风雨无阻,天天出去拾,家里的柴禾垛也越来越高,逐渐傍满了院子里的三面围墙。依稀记得,姥姥曾嗔怒姥爷:“你‘潮’吧,拾了这么些,还出去拾,在家舒坦会儿不好啊!”姥爷听了,嘿嘿地笑笑,也不言语,拿上绳子又上了河堤。后来,院子里实在垛不下了,又在院子外的墙根下垛了起来……直到姥爷病倒了,柴禾开始一天一天的减少。
现在,姥爷去世半年多了,那天,母亲在电话里跟我说,姥姥家没有柴禾了,她和我的父亲放下手中的活,给姥姥拾了满满一大车。真难为我的母亲了!
记忆的碎片,追随着我的思绪。我依然耿耿于怀,为什么偏偏在姥姥生日的这天大雨倾盆呢?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什么不肯安抚一个孤独老人的心?
夜深了,我还在想:此时,姥姥在做什么?有没有思念我故去的姥爷?有没有在想我这个外甥女呢?
早上醒来,我便急忙打开窗帘,天并没有下雨,我心情也晴朗起来。
几个小时后,我终于盼来了母亲的电话,如愿听到了姥姥那亲切和熟悉的声音,我和姥姥没完没了地说着,听得出,姥姥很是满足,电话那头不时传来她的笑声。
年迈的姥姥一直以为,我的手机是花电费的,聊了一会,她虽有不舍,却郑重其事得说:“行了,别尽花些电费了,等以后再说话吧。”硬是将电话塞给了母亲。
母亲接过电话告诉我:昨天她的电话成了热线,我的大姨二姨加上我一个接一个打进来,争先恐后想与姥姥通话。而且,我知道,那天,我舅舅、舅妈、表弟,都冒着雨到姥姥家,陪着她过生日。两个舅妈做了很多菜,两个舅舅还喝了很多酒,姥姥的生日过得十分热闹,母亲说着笑起来。
在电话的两端,祖孙三代人一齐发出了快乐的笑声。我安心了,我感到深深得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