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江秋霞/辣椒红了 / 四六文摘

辣椒红了

作者：江秋霞

辣椒红了！老家田地里、菜园子里成片成块的辣椒树下一串串、一挂挂层层叠叠的辣椒在太阳下热辣辣争先恐后由青变红，快要立秋了，夏天的故事正欲悄悄完结，秋天的画卷正待徐徐展开，正是农家家家户户做剁椒的好时节。

有人说立秋后做剁椒最好，但地里的红椒要是不及时摘下来就会烂掉，也会影响到层出不穷的下一批辣椒的生长。所以老家有伏天就开始做剁椒的习惯。炎炎夏日的早上，勤快的主妇们刚一天光就得赶早去地里摘红辣椒，免得太阳出来后热得汗流浃背，摘辣椒的手也揩不得流进眼睛里的汗水。赶早摘回来的新鲜红椒用清水洗了，铺到竹蔑垫子上让太阳晒干水气。这时能干的媳妇女儿或婆婆姥姥忙着将大盆啦，菜板啦，装剁椒的坛子啦准备好了，将干了水汽的红椒拢起来一股脑倾倒在大盆中，挥起男人早已磨得锃亮而锋利的剁刀开剁，一大家子吃上一年的美味剁椒的喜悦和满足就在这锵锵锵的剁声里如期而至。剁碎了的红椒拌上盐装入早已洗干净控干了水的陶土烧制的瓦坛中，再倒点菜油或白酒到坛口，封坛，盖上坛盖，一年四季佐餐佳肴就封存在这一个个坛坛罐罐里了，随时取用。

记得最初被剁椒的美味俘获，还是孩提时代。隔壁的姣姣妈因病去城里住了几天医院，她的父亲也同去充当护理员，她和比她大两岁的哥哥在家由年迈的爷爷奶奶照看，而重男轻女的奶奶吃饭时只盛给哥哥吃，还恶狠狠地用一根长长的赶鸡用的竹响蒿子将不谙世事的小姣姣赶出家门口，连看都不让她看一眼。被响蒿子赶在了我家门前的姣姣不知所措地蹲在禾坪地角眼巴巴地望向她奶奶家的厨房门。我家大人出工早，早早地就吃完饭了去田里做活了，那时的乡下也没有幼儿园，就剩了我这个小顽童闲在家，我跑近小伙伴姣姣跟前一看，她眼里噙着泪嘴巴瘪瘪的欲哭无声，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肚子饿了，还没吃饭。我不由分说赶忙拉了她就往我家厨房里跑，我说我家还有好多饭，快来吃！姣姣破啼为笑，我俩搬了把椅子垫脚，将早上剩下放在灶台饭架子上的盛在竹箕里还有些温热的米饭合力搬下来，拿碗盛了满满的一大碗，没有菜，两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又不会做菜，不知哪来的机灵劲，我一下子想到了装剁椒的坛子，我俩兴奋地从坛子里挖出了一小碗令人流涎的剁椒拌饭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津津有味、味蕾大开。尽管酸、辣、咸味吃得我俩热汗淋漓，一端碗就放不了手，正意犹未尽准备再来一碗时，邻家王妈回来送稻穗晒禾，听见我们辣得又喊又叫，又笑又跳的好奇地进到我家厨房来：你两个小馋鬼，饿牢里放出来的呀？怕是要胀死咯，快莫七打，去外面禾场里赶鸡去！夺了我们的饭碗，将我们拉出了厨房。不知是我家的剁辣椒诱惑力太大还是我妈从不管我们吃多吃少，反正从此后我家的饭桌上就多了姣姣的一双碗筷了。即使她父母几天后回家了，她也总喜欢端着饭碗在我家门口转，她姆妈问我：你家里天天做了什么好呷的，我姣姣一呷饭就喜欢往你家跑？我和姣姣会心一笑，心照不宣。也许只有我们两个席地而坐的剁椒拌饭盛宴己深深地镌刻在了我们记忆深处。“辣味相投”的我们也成为了这辈子的好姐妹，如今回到乡下，拥着王妈喝茶聊天，年逾古稀的王妈还清晰地记得我们的一桩桩冏事。

后来上了学，住到了镇上的姨妈家，一个寒冷的冬夜，我和三哥、四弟放了晚自习又学习到很晚了，肚子闹革命咕咕直叫，便起身去厨房倒热水喝以平息肚内的“起义”，三哥看看尚燃的煤炉，征询地问：你俩饿了么，我们来煎点糍粑吃？我一想到那泛着股煤烟味加糊焦味烧得硬梆梆的糍粑肯定不会蛮好吃，尽管肚子里闹起“空城计”还是用一个“不”字投了反对票。哪知三哥一副诡秘的笑脸说：看我来露一手，保证今天做的糍粑绝对好吃！我和四弟将信将疑，坐在椅子上喝水静观在炉火前的三哥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只见他踹掉煤火风门，洗净煎锅置于煤火上，四弟在他的指令下洗好了糍粑，切成了薄薄的小片，三哥倒了些菜油放入锅内，将切好的糍粑铺在锅中，嗞嗞响了几秒后又用锅铲翻另一面铺匀慢煎，三哥从碗柜里拿出装剁辣椒的瓶子，我顿时眼睛一亮，精神为之一震，只见他将煎得两面金黄软糯的糍粑洒上几匙剁辣椒翻炒几下，迅即关火，出锅装入四弟早已拿在手中的大盘里骄傲地说：“你们快尝尝，是不是很好吃？要是打个鸡蛋裹上鸡蛋液一起煎，再撒上点葱花，我怕你们吃了会发梦颠！可惜家里晚上没有储备这些”。虽说没有鸡蛋葱花，但这剁椒煎糍粑还真令人垂涎欲滴，我忍不住伸手拿了一小块黄澄澄、软酥酥沾了红剁椒好看又好吃的糍粑顾不上烫嘴就狠咬了一口，剁辣椒的咸辣味入味其中，味美得无法形容，几块糍粑下肚，在那样一个饥寒的隆冬深夜，只觉得胃里梦里都暖暖的。此后剁辣椒也成为了我们饭桌上的最爱。聪明能干的三哥在我心中更加亲切和高大起来，如今的三哥一如既往地会掌勺，巧的是三嫂的网名就叫“红辣椒。”生活中，三嫂这枝红辣椒只管“风韵犹存”，越发年轻漂亮，细致入微的三哥负责“中年油腻”，日子过得幸福而美好！

剁辣椒的美味真是不胜枚举：剁椒芽白，剁椒莲藕，剁椒竽头，…做凉拌黄瓜放点剁辣椒，那味道绝非一般，黄焖鳝鱼除了放入姜蒜和紫苏，若加入几匙鲜红的剁辣椒，不但有香有色，味道好极！有人说：“四川人不怕辣，湖南人辣不怕。”喜辣的湖南人几乎家家都少不了剁辣椒、卜辣椒、酱辣椒…如今的辣椒品种多样，嗜辣的种些尖椒、螺丝椒、黄椒、黑椒等辣椒王，这些椒树的虬枝似细手一般托举着一把把的小小的尖尖的黄色墨色的辣椒顶着太阳生长，有的不会变红，但辣味特欢，我虽是正宗的“弗兰人”，但绝对受不了那个辣！

这些年由于身体欠妥不能吃辣，而剁椒当然是居家必不可少的，湖边长大的我特别爱吃鱼，犹喜剁椒蒸鱼头，若是煮鱼时没有剁椒调味，感觉整个日子都寡淡无味了。于是，疼我的姨妈退休后住回了乡下老家种菜，现已八十几岁高龄的老人，每年都要给我剁一大坛红红的剁辣椒。每次都跟她说年龄大了不要这么辛苦，超市里都有买的，她老人家总是说：“自己种的放心吃，不辣也不太咸，我得动就做给你吃，别乱买怕吃了对身体不好……”每当吃上老姨带来的鲜蔬或剁椒，辣椒真的不辣，但我却常常是热泪盈眶！

如今也时兴打浆机、搅拌机做剁椒了，又快又好、省时省力，有些讲究的还放些大蒜头和生姜一起剁，这样味道更好，这些天爬起来一个个的大太阳，辣椒正红，去年的剁椒还没有吃完，我正思忖着要不要再去买点红辣椒来剁，清晨叮叮的微信铃声不断，一看是在老家的发小静发来的视频：“给你正在做这种不辣的剁辣椒～实况直播给你看。”我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也是她第N次给我做不辣的剁椒了！世界上有这样一种朋友，无论相距再远，无论多久不见，都可以念念不忘，彼此陪伴，互相牵挂，这种感情就叫“发小”。

家乡的辣椒红了，这一棵棵火炬一样的红辣椒，带给我无穷的亲情和友情，暖暖的幸福，让我所有的梦都开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