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传奇:二华的传说(续一 作者 周建义)
据说,关于“腰”和“一”的事儿对二华打击很大,没过多久,二华就不顾老爹的训斥和老娘苦心婆口的好劝,竟伙同几个二郎八蛋出去闯世界了,并发誓说,不混个模样来绝不回乡,省得被人家瞧不起,说咱土的掉渣。
这个二华就是杏儿的父亲,其实关于“腰”和“一”的传说是后人们强加在他头上的,不过下面关于“三洋”的传说,却是实实在在的。
那年冬,杏儿还没出生,姐姐刚会走路,二华被抽签去了东海大沙河的水利工程,在工程指挥部组织的一场大干社会主义劳动竞赛活动中,二华结识了外乡的一帮年轻人,闲谈之中,大家都感觉庄稼活太辛苦,很想出去见见世面,以期改变庄稼人的命运。从工地的广播大喇叭里,他们对国家恢复经济,加快社会主义建设步伐的形势也略有所知,遂约定,过了年一起爬火车去大西北找点工作干干。
河工到年跟前才结束,回到家过年间,二华把想法和老爹老娘一说,老爹老娘死不答应,媳妇儿虽说不敢明确表态,但从她哭得像灯泡般眼睛里可以看出,显然老婆也是不同意二华去外面瞎闯的。二华坚持要走,老爹气的把烟袋缠一缠向腰里一别,弯腰把个破棉鞋脱了下来,用鞋底披头盖脸打向二华,二华一边用胳膊护着头,一边向老娘的身后躲去,老娘见状,忙一手护着二华,一手架着老爹的胳膊,哭声叫骂道:“老东西,要打打我!”老爹看二华有老娘护着,气的把个破棉鞋向地下一摔,然后靸着鞋,蹲在门口直吹胡子。这边,老娘又一把鼻子一把泪的数落着二华,而二华只是坐那儿,一声也不吭。
一连几天,二华也没再提这事儿,大家相安无事地过了初五,初六一大早,天还黑咕隆咚的,东屋便传来了二华家凄凄惨惨的哭声,老娘忙点灯、披衣开门,问怎么了?待老爹也穿好衣服出门后,这家才知道,二华夜半三更已经离家出走了。把个老爹气的一跺脚:“都别哭了,回去睡觉,就当没养这个儿子!”听老爹这么一发嘘,老娘忙安顿媳妇回屋再哄孩子睡下,自己一边骂着,一边唠叨着:“没良心的个二熊!走了也不去堂屋拿几个馒头,这冰天雪地的……”没说完,眼泪又扑挲挲的顺着下巴流了下来,看老爹还在催,就用衣袖擦着泪水,拖着小脚走进了堂屋。老娘进去后,老爹两手扶着两扇门,刚想关门,却又忍不住用他昏涩的老眼看了看黑黑的苍穹,叹了一口气,这才轻轻地关好门,也进屋去了。
其实,二华一直都没有死心。过了小年,初五的晚上,二华便把私留的河工工钱和平时一毛两毛省的零钱数了数,看看差不多有十来块钱,先把整块的钱用布包好,缝在破棉袄的前襟里面,又将零钱卷卷塞进袄䄂里面的一个破洞里;看看床头的针筐里还有十来张山芋干煎饼,也用笼布包包好系上;又把河工回来还没拆洗的铺盖卷儿打开,破七烂蛋的全部拿了下来,只留了一条粗布棉被和一个蓝花布包的几件换洗的衣服什么的卷裹在一起捆捆好。看媳妇儿在一旁哄孩子,正准备睡觉,虽然对他翻箱倒柜的瞎折腾没在意,但又怕媳妇多事,忙嘱咐道:“过两天,趁太阳好的时候,把河工带回来的这些都洗洗晒晒,要是麦口前还有河工,也好派上用。”媳妇应了一声,继续哄着孩子,不一会儿便传来了轻轻的鼾声。二华见媳妇睡熟,又收拾了一会儿,便吹了灯,紧挨着媳妇仰面躺了下来。好像没迷糊多会,公鸡就叫了头遍,二华下意识地抱了抱媳妇的后背,媳妇向床的里面挪了挪,没一会儿又打起了轻轻的鼾声。
看媳妇没了动静,二华蹑手蹑脚穿好衣服,把头天晚上准备好的铺盖卷轻轻提着,迟疑了一下,又把煎饼包摸黑解开,从中抽出了五六张煎饼,仍旧放在针筐里,之后,俏俏走出房门,掩门时顺手拿起一根半截锨杆,将铺盖卷和包煎饼的笼布包向上一插担在肩膀。挡上大门时,又向堂屋黑洞洞的门里看了看,少许,便猛地转身,撒开鸭子向县城奔去!
还没到晌午,二华便在县城火车站的月台上和伙伴们碰头了,只是原来约好的七八个人只来了一半,三四个人在月台上等到过了晌午,见没有人再来,就在车站门口,每人喝了一碗油茶,并商议好在站台继续等着,只要有向西去的闷罐子火车,大家就上。一个有点经验的、在铁路边长大的小伙子还带了几个大葫芦,二华不解,忙问带这有啥用?那小伙子说,如果火车几天不停,不带点水,还不是要被渴死啊!随即,大家按着小伙子的吩咐把葫芦分了,在车站附近找了个压水井,将葫芦罐满水,一切准备就绪,只待西去的列车了。
一个下午,火车过来过去了四五趟,只有一个绿皮车厢的班车停了一次,上下不少过客,人们来去匆匆,谁也没注意这小小候车室门口呆立的这几个年轻人。乘客走完,班车离去,车站又恢复了寂静。偶有几只灰喜鹊飞来月台上的大榕树,在疏枝间跳跃着,时不时发出“喳!喳!喳!”烦人的叫声;两端不远处铁路红绿信号灯,打瞌睡似的,似乎不紧不慢地眨着眼睛;两根磨的青白的铁轨,直直的伸向薄雾凝固般的远方,而铁轨的尽头依然静默的不见半点光亮。二华的心情不由得烦躁起来,他捡起月台上的一个石块,愤愤地向榕树上的灰喜鹊掷去,几只灰喜鹊便争先恐后的飞了去!
太阳西坠,远方的村郭都沉浸在一片橘红的薄雾中,唯高高的、亮闪闪的运河铁路桥钢架,却骄傲地、清晰地矗立着,像一个威严的大门,随时都可能从大门中出现耀眼的光明。只是,这西来的列车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二华想着,又惆怅起来。
终于,在天将黑的时候,东边过来了一列火车,看景况是要在此加水。列车停稳后,一个戴着大檐帽的铁路工人,手持红绿信号灯,晃着圆圈,跳上跳下,指挥火车头离了去。
其实,火车慢行进站时,二华他们就看到有不少穿着破棉袄的半大孩子,胳肢窝夹着个破口袋,熟练的爬上火车。铁路边来的那个小伙子告诉二华,这是专门吃铁路的一帮孩子,火车运的货物他们不敢偷拿,但是卸过煤的车皮可都是他们来钱的路,听说一年都扫两三千斤的煤呢!
趁着火车头加水的功夫,铁路边来的那个小伙子去车尾守车打听的清楚,这趟车确实是向西开的,回来后,他便招呼大家抓紧找个闷罐子车厢钻了上去。
一路西行,艰辛不必细说,断粮一天多的第六天,二华他们所扒的列车终于停靠在兰州火车站的一个货场。一路上多亏了那几个葫芦,每次火车停下加水时,他们就给葫芦灌满水;断粮的前一天,他们在一个不知名车站上碰到了卖杂粮稀饭的,于是,又给几个葫芦装满稀饭,否则,二华他们真怕要把小命丢在闷罐车里了。
跳下闷罐车,二华他们顿时也来了精神,僵硬的脸也终于有了笑容,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除了两排白牙,简直没个孩子样!看到不远处铁轨间有个黑色橡胶水管,正在汩汩地向着石子儿里流着水,几个人忙走了过去,大家相互帮衬着,又喝又洗,看看都有了点模样,便结伴向大门方向走去。
大门口,一伙带着红袖章、手里拿着半截木棍的男男女女将他们拦了下来,看他们几个年纪轻轻的,也不像是逃窜的地富反坏分子,就把它们交给了当地的收容站。收容站的条件虽然很差,但是有热水喝,早晚有免费的稀饭,中午还能发俩窝窝头和盐萝卜干什么的,更重要的还有麦草地铺可以睡觉,几个人一进屋,便倒在麦穰窝里大睡起来。直到下午,才有一个穿着发白军装干部模样的管理人员过来把他们一个个叫醒,然后又一起带到摆着两个办公案几的屋里。通过询问,管理人员知道他们是过来找工作的,便问他们有没有带着乡级介绍信。见问,二华几个人大眼瞪着小眼,忙问:“找个事做咋还要什么介绍信呢?”这管理人员操了一口地方话说:“没介绍信哪个知道你们是好人坏人呵,你几个还是哪儿来的哪儿回去噶。”一听说要把它们遣返回去,二华他们急得眼泪差点流出来,一个个带着哭腔央求着。那人见状又说:“这是规定嘛!如果你们几个有个证明也行呵。”二华见状,突然想起自己蓝花布包里有张在大沙河工地劳动竞赛中得的奖状,忙说:“我们头年在河工上比赛挖土方,得个花纸算不算啊?”那人没听明白,让二华拿过来看一看,二华便回去在蓝花布包里把奖状拿了过来。那人接过来仔细的看了看,见奖状上盖有沂沭泗大沙河水利工程指挥部的大红印章,忙说:“可以可以,很好吗!还是个棒槌来!”就这样,他们在收容站又待了三天,便被兰州钢厂的汽车拉走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