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人的技巧：观其往而知其来

熟悉公司的人都知道，看一家公司怎么样，首先要看三张财务报表：资产负债表、利润表和现金流量表。殊不知，如果我们想看一个人到底怎样，也有不少“财务报表”可以看。这些“人的报表”也许不像公司的财务报表那样规整，但是只要我们认真寻找，这些报表就会向我们吐露一个人真实的情况。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一张报表，就是这个人过去做了什么事情。

一般来说，一个人的状态，是很难发生突然大逆转的。那种“一夜之间浪子回头”、“突然从一事无成振奋起来登上人生巅峰”的事情，多半只发生在电视剧里。而电视剧么，大家都知道，就是要体现和平时不一样的生活，才能足够吸引眼球。比如什么在上海打工的小职员就住几百平米的复式公寓啦，什么身上中了七八颗子弹还能跑能跳啦，看个乐可以，要真相信你就输了。

真实世界里的情况，往往是在事业上聪明的人一直就聪明，待人仁慈的人一直就仁慈，在感情关系里喜欢出轨的人往往会经常出轨，做事情经常骗人的人骗了这次还有下次。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要我们能看清一个人过去待人、做事的状态，大体上就能了解他现在和以后的状态。

在《中国历代战争史》第三册《楚汉战争至东汉》中，有一段文章是《更始灭新莽之战：战前一般形势及战争导因之边疆形势》，大家可以找来一看。（中信出版社2012年出版，249页至256页。）在这章书里，作者记录了王莽建立新朝以后的四次边疆战争失败：北伐匈奴失败、平西域叛乱失败、平高句丽叛乱失败、平西南夷反叛失败。王莽的执政能力，由此可见一斑：手握中央政权，打一仗输一仗，还能指望这个人有多少真正的执政能力呢？后来，王莽大军在昆阳之战中一败涂地，短命的新朝迅速覆亡，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在战国时代的长平之战中，事情则有异曲同工之妙。当时，秦赵两军在长平相拒多时。为了在战场上取得突破，秦国临阵换上白起为大将，并严禁泄露白起为大将的消息：“乃阴使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

为什么秦国要严禁泄露白起为将的消息呢？因为武安君白起是当时的军神，打一仗赢一仗。一个战胜攻取的人，他打仗的能力必然是出众的。而赵国的人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如果白起为主帅的消息被赵国知道，赵人就一定会加倍谨慎。骄兵易败、哀师必胜，警惕的敌人是最难对付的，因此秦国才要严禁泄露白起为主帅的消息。

中国古人经常说，“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用的也是“看一个人过去做的事情、就知道他现在的状态”的方法。一个人如果对一直养育自己的父母很好，那么大概率上他对领导、对国家也会不错。而如果几十年生养他的父母，尚且不能赢得他的孝心，那么每个月发点工资给这个人的国家，又能赢得多少他的忠心呢？

在《战国策﹒秦策》中，也记载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叫《楚人有两妻》。说是有个楚国人，有两个老婆（这事儿现在不行，当年可以），一个年长一个年少。有个人经常路过他家，没事就调戏这两个女人，年长的女人横眉冷对，年少的则含情脉脉。过了不久，有两个老婆的楚国人死了，之前经常调戏的那个人就来娶亲。

别人问他说，你娶年长的还是年少的那个？他说我当然娶年长的那个啊。别人就问，“这真奇怪，年长那个你一调戏她就骂你，年少那个跟你眉来眼去，为什么你要娶年长那个？”这个人很机智的说，年少那个当年既然能和陌生人眉来眼去，我娶回来了她也一定会再和外人眉来眼去。年长那个当年既然骂我，那么如果做了我的夫人，也一定会骂别人啊！“居彼人之所，则欲其许我也。今为我妻，则欲其为我詈人也。”知道从一个人曾经做过的事情上，去判断这个人的未来，这个没事调戏别人老婆的人（调戏别人老婆不是件好事，这里姑且不论），也可以说是非常聪明了。

由是想到，现在有的人，在感情生活中当第三者，用钱财权势美色等等各种方法，搞来别人的原配，还觉得自己很能干。殊不知，你搞来的这位，既然现在能为了你抛弃原配，那么将来碰到别人来勾搭、要抛弃你的时候，就能靠得住了嘛？这么说来，还是上面这个调戏别人老婆的人看的通透。所以啊，还是《列子》说的好，“苟智不足，使若博如孔丘，术如吕尚，焉往而不穷哉？”智慧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之一，没有智慧的人，哪怕现在再有钱有权、再美貌，也终究难以把持自己的人生。

记得以前我在证券公司做研究员的时候，感到很奇怪的一件事情，就是有的人总喜欢在股价涨了很多、估值变得很贵以后，或者市场已经涨了很多以后，突然开始看好一个公司、或者股市。这种做法往往会被市场打脸，因为不论是研究员写的报告、还是基金经理买的股票，价格贵了总不是件什么好事。这事儿说起来复杂，其实和买馒头一样的：今天早上你去门口买馒头，发现从1块钱涨到1块5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一开始看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还觉得，你这次冲动、追了贵的股票，下次你就会学聪明点了吧？看到股价涨了就会冷静点了吧？结果事情完全不是这样，往往十年前我认识的、喜欢在股价大涨以后发看好报告的研究员，十年以后还在这么做，然后他的报告还是被市场打脸（打脸的路径也差不多）。基金经理也是一样，几年前喜欢追高、被套的挺惨的基金经理，过了七八年，还是不长记性。你一看他公告的仓位变动，又开始追涨杀跌了。我这才明白，人的本性，还真是难以改变。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断反省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啊！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从一个人的过去来看人，并不是简单的说“这个人过去做成什么事情，将来就会做什么事情”，而是要深入的分析这个人做事的状态，理解他在各个状态下反映出来的真实本性。否则，很容易犯下看人的错误，把一个很有潜力、只是时运不济的人，错认为是一个平庸的人；或者是把一个祖上蒙荫、家财万贯但是本人十分平庸的人，错认为是一个有能力的人。

这种“不根据一个人过去的成败做出简单判断、而是看到成败背后真正内涵”的看人法，应用最巧妙的人之一，当属春秋时齐国的鲍叔牙。在《史记﹒管晏列传》中，曾经记载了春秋时齐国名相管仲的一段名言：“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遇时。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这段翻译成白话文，就是管仲感叹说，“当年我穷困、做事业失败、打仗逃跑的时候，鲍叔牙都没怪我，而知道我是家里实在没钱、运气不佳、打仗怕自己死了老母亲没人养。甚至我不尽忠死国的时候，鲍叔牙都知道我为天下之事、不在乎小节的真心。生下我的人是我的父母，而知道我的人只是鲍叔牙啊！”

管仲和鲍叔牙的交往，在中国历史上被称为“管鲍之交”，千百年来被人们所传颂。这其中包含的，就是鲍叔牙会看人的本事：他不仅仅从管仲历史上做的事情来看懂管仲，更看透这些事情中管仲的霉运，透过这些表象看到管仲的真心。而这种看人的本事，也给鲍叔牙带来了家族的荣华富贵、和自己千秋的盛名：“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禄于齐，有封邑者十余世，常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千秋之下，人心不二。说到看今天的投资经理，事情也是一样。不少人喜欢分析一个基金过去的业绩，但往往落于过度简单化，“去年这个基金做的好差所以大家要卖”，“这个基金去年和前年都排名前2%，所以值得配置。”殊不知，这种简单的分析基金经理的方法，和鲍叔牙看管仲的方法，恰恰判若云泥。一个基金经理去年业绩好，可能是因为正好押对宝、而不是选公司的能力强。而一个基金经理这两年业绩差，也可能是因为他所坚守的投资理念，正好不对市场的波动风格，而不是因为他的水平不行。

我曾经听证券业的朋友说，中国的价值投资泰斗、睿远基金的陈光明先生早年做投资时，曾经有一段时间，因为当时价值型股票的风格被市场抛弃，从而导致短期业绩不好，客户纷纷赎回。陈先生当时苦劝客户，业绩短期不好，不是因为投资组合没有价值，而是因为短期市场风格不对罢了。“请大家给我几年时间，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后来，陈先生的价值投资理念被市场证明，他管理的东方红4号产品，也创下了“9年8倍”的中国资本市场传奇。不知道当年看到短期业绩差而赎回基金的客户，又是怎样想的呢？

“人心险于山川，难知于天。”几千年前，孔子谈到如何看人时，曾经发出这样的感叹。想要看懂复杂的人，看他过去的所作所为、而不是简单的因为他今天的表现而下肤浅的结论，是一个有效、踏实的方法。但是在应用这个方法的时候，我们也一定要极度细致，仔细剖析一个人过去经历背后的真正原因，这样才能看透一个人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