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了，我只是喜欢那个装作正派面带笑容的黑豹
我印象中，黑豹曾留给我一个很惨痛的回忆。
那是1992年初春，即将开始中考模拟考试。考试是周一，周六的时候同学借给我一套《天龙八部》。周六一下午我看了第一本，还有四本准备考完试看。可是晚上回家复习功课的时候，脑子里都是六脉神剑的剑气在乱窜，怎么都停不下来，于是……
这样的五本《天龙八部》曾经创造了我阅读的记录：2天内看完。
我人生中第一次知道晚上11点睡觉是那婶儿的。那个周日我从早上7点看到晚上11点，完成了其余四本，异常满足地上了床。
那次模拟考试成绩中规中矩，依然没有了去我一直无法考第一名的心愿。我是不担心几个月后的中考的，我还记得那时候年级里我们几个班的尖子生每次考试暗自较劲的不是成绩，说来好笑，是谁第一个交卷出来。
等待中考的几个月里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差不多是最后的狂欢了，每天中午吃完饭回到班级基本上都是一帮人拿着歌本在唱歌，你方唱罢我登场。那时候最流行的是草蜢和小虎队，《失恋》和《爱》是比较具有杀伤力的歌曲，要是有人祭出林子祥的《真的汉子》那基本就是大杀器了。
有一天中午我正在认真抄着歌词的时候，忽然一个同学掏出一盘TDK的翻录磁带对我们说来点刺激的，于是就塞进录音机里。短暂空白后就传来极其聒噪甚至有点震耳欲聋的电吉他电贝司的动静，另一个同学嘟囔着啥鸡巴玩意儿。但很快我们所有人就都闭嘴了，那一中午几乎就是来回倒带听那么一首歌。
那是我与《无地自容》的第一次相遇。
第一次知道黑豹这个名字。
我倒是觉得叫“黑暴”更好些，因为它的出现有如黑色暴风荡涤一切留在我们心中饱经港台温软浸润的情歌，狂风暴雨般袭来，力道刚猛，来势排山倒海，力量无穷无尽，所有禁不起风雨的小情小爱顿时被撕个粉粹。
从那时起到中考的100来天中《无地自容》经常成为每天我们最后的合唱。
我这样老师心目中的优等生还需要这么复习吗，真希望每天没心没肺地唱歌、看《圣斗士》《陆小凤》一直延续下去。
每晚六点四十五分的《广告文体大观》正好延续我白天的快乐，于是《Don't Bresk My Heart》也映进了我的眼帘，那个黑豹的主唱窦唯怎么唱得那么牛逼！
那个资讯落后的年代，我根本无从知道在我听到黑豹的半年多前，窦唯已经不在这个乐队了。等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黑豹的第二张专辑已经出来了，没那么好听了，一打听才知道换人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听黑豹误终身啊。
那年太过自负而疏于备战的中考以猝不及防的惨败让我在家人面前“无地自容”。
那之后再没听过黑豹，倒不是什么不祥之兆，而是真的觉得不好听了，重拾流行的粤语情歌，温暖又舒服。
一晃二十五六年过去了。收听的介质从磁带变成了MP3、MP4、IPOD等等，桌子上原来没盖儿的缸子早换成了不锈钢外壳的保温杯了，一直以为那支黑豹早就随风而逝了呢。
原本卖得不温不火的票房，在保温杯的热度带动下迅速高涨，捎带着保温杯的厂商和枸杞的出产大县都跑来赞助演唱会。
直到十几天前触动中年人怀旧情怀和年轻人中年危机的保温杯事件发生才发现，哦，这帮老家伙还活着。
原来在我忽略掉他们的二十多年里，他们依然保持着演出、出专辑、开演唱会的生活方式，尽管在今年出新专辑前已经好几年没出新唱片了，尽管上一次开演唱会的时间已经是1998年了。
黑豹在窦唯之后的几位主唱：栾树、秦勇、大鹏。
在我没关注他们的岁月里，已经有几位主唱粉墨登场，又怅然离开。
从1987年北京大兴福利厂艺术团诞生到现在30年的那支黑豹，依然有最开始的李彤，陆续加入的赵明义、王文杰，已然成为中国最长寿的乐队。
尽管他们还坚持着，努力地证明他们还活着，可是在刚刚过去的周六北京工体，观众们最热烈最欢声雷动的时刻还是《无地自容》的时候。可是没有了窦唯的黑豹，怀旧已经失去了最有力道的分量。
主唱张淇的黑豹。
有意无意炮制出保温杯事件的赵明义说在家的时候从来不听《无地自容》那张专辑，觉得太差了。
球队鼓手兼经纪人的赵明义，很难说他的保温杯不是一种受高人指点的营销。
我相信三十年的历练，老赵的鼓在国内也是无出其右的，李彤的吉他、王文杰的贝斯也都出神入化了，那个说自己是听黑豹长大的新主唱张淇尽管也唱得炉火纯青，可是当初能给你听一身鸡皮疙瘩的感觉没有了。
我们也知道，当初炸裂乐坛的黑豹应该叫做窦唯和他的黑豹朋友，窦唯走后的乐队才真正叫做黑豹乐队。他们不容易地坚持了三十年。
今年4月21日，黑豹发行了第七张专辑《本色》，但一如过去二十几年一般并没有带来很多关注。直到5月12日，黑豹参加四川卫视的《围炉音乐会》的录制时，观众们才记起来这支乐队曾经在二十多年前叱咤一时。
主唱很年轻，但是吉他、鼓手、贝斯手都满面斑驳，那天最大的亮点是于谦上台合唱了《Don't Break My Heart》。
于谦的演唱让人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真的不错。
于谦不仅会说相声，还能唱摇滚。
对于歌迷来说，不管这支乐队怎么不容易，《无地自容》《Don't Break My Heart》和窦唯，都是我们无法绕过去的话题。
窦唯自画像。
作为接替丁武成为黑豹的第二任主唱，窦唯在1988年的时候还仅仅是个从职高的精神病护理专业退学，进入北京青年轻音乐团的菜鸟，但是自小受父母制造的音乐细胞传染，长笛最熟，后学的吉他、鼓也是相当了得，经常给彼时的蒋大为等国内大腕做垫场演出。
而黑豹的郭传林在丁武去组建唐朝后一直在找寻主唱，听圈内人说有个叫窦唯的声音不错，就去看了一次他的现场演出。那个时候的窦唯主要是翻唱国外乐队的歌，对于多数国内歌手陈汝佳、屠洪刚等人还在模仿齐秦等人的时候，垫场的窦唯无论是声线还是唱法都无疑更加突出。
两下一拍即合，于是辞去了公职的窦唯正式成为了黑豹的新主唱。
1990年，在“90现代音乐会”上，唐朝、1989、宝贝兄弟、呼吸、ADO、眼镜蛇等六支乐队完成了中国摇滚的第一次集体亮相。黑豹乐队也在现场，但没让上台表演：他们当时还没有自己的歌，尽管眼镜蛇女子乐队唱的也都是崔健的歌。
他们只能在好远的看台上看着常宽、蔚华、臧天朔、张炬、高旗他们率领着各自乐队出尽风头。看了一半儿就起身走了。
这是对黑豹刺激比较大一件事，其实那天台上演出的设备都是黑豹的，可是在主办方眼里他们只是设备好而已。
第二天他们就开始了排练，刻苦的排练和认真的创作。这之后，重装上阵的黑豹参加了深圳之春演唱会，被时任Beyond经纪人的陈健添看中，签约香港劲石。又经过几个月的准备，1991年《黑豹》出街。
对于黑豹的横空出世，在经过谭张争霸、张国荣退出歌坛的硝烟刚刚散尽的香港乐坛，正呈现百花争艳的状态。而基本上都是情歌的类型，黑豹就显得格外突出。
更是由于窦唯的天纵奇才，《无地自容》爆红香江，雄霸排行榜数周，《黑豹》专辑自然而然地成为当年的香港年度十大唱片。
1992年专辑的正版在大陆出版前，盗版已经在大陆卖了几百万盒磁带，还不包括我听到的TDK空白磁带的转录版。可正版专辑依然狂销150万，后来居上的黑豹一下子当仁不让的成为中国摇滚第一品牌。
李彤后来回忆说，《无地自容》就是自己随便弄的和弦加上旋律，20多分钟就成了，但是一直没填词。
觉得主唱填词的话可能会好把控这首歌，于是喊来了窦唯。刚刚20岁出头的窦唯正是创作力最旺盛如火山喷发的青春年少，不仅填了主打歌的词，还顺便创作了准备出的首张专辑中的绝大部分歌曲，尤其是那首《Don't Break My Heart》。
黑豹火的一塌糊涂。可是当歌迷们认识到的时候，窦唯已经不在了，他在的时候是黑豹的灵魂，他不在了，黑豹的魂儿就没了一半儿。
尽管后来的栾树、秦勇等主唱也是风云一时的人物，可是黑豹短短一年迅速崛起又因窦唯的离开而不断滑落。在中国摇滚最好的年代里，这张专辑是振聋发聩的开创之作。
在中国摇滚逐渐又因某种原因再次转入地下开始没落的时候，歌迷依旧记得的只有《无地自容》。
窦唯和王菲在日本演唱会上的合作，王菲演唱非常惊艳，那之后不久二人就宣告离婚。
后来人们知道，窦唯的离开主要是因为他抢了乐队里键盘手栾树的女朋友，那时候叫王靖雯，到了1995年终于变回王菲的北京大妞儿。窦唯和王菲的婚姻迅速替代了人们去关注黑豹。
那些年里在娱乐报道中，天后王菲下嫁窦唯，住在北京最普通的四合院里，上着脏脏的公共厕所，都成为了关注的热点。而1994年窦唯领衔的魔岩三杰在香港开史无前例的摇滚演唱会则已经成为过往。人们认可他的才华，但更关注比他有钱的老婆。
而同时期的黑豹再没有好听的歌，没有出类拔萃的好嗓子，只能蹭老歌的热度，歌迷们迅速选择了遗忘。
黑豹的商业化运作比同时期存在的大陆其他摇滚乐队要早得多，但是因为窦唯的出走，没有持续的成功，就逐渐和主流的摇滚圈拉开了距离。
他们是通俗音乐的主流路线，但创作不出来绝大多数听众满意的作品，也没法取得原本落在他们身后的大陆摇滚圈的认可。而原本在香港被排挤的Beyond则因为黄家驹的意外死亡而渐渐成为中国摇滚的商业代表。
黑豹和Beyond等人的合影。
黑豹在沉默地坚持，尽管从未解散但也再未能辉煌。
十几年后郭传林透露他们曾经再次找过窦唯，也一起排练了几次，可是已经“羽化成仙”的窦唯已经褪去了摇滚外壳，一句话，味道不一样了。
这一次，若是没有保温杯的微博热度，9月2日北京工体的黑豹演唱会怕是要空不少的座位。高明又不露痕迹的话题营销让没有经历过1990年代初期黑豹洗礼的85后、90后也操起工体外随处可见售卖的保温杯，替代了原本的荧光棒走进体育场。
黑豹还是有所坚持。
《本色》专辑依然坚持实体唱片的发行，专辑封面用了一个闪着金光的黑豹头，这张在屏幕上一滑动就产生gif效果的封面图，有意无意地在和92年的《黑豹》专辑相呼应。
老兵不死，只是渐渐枯萎。我办公桌对面的小胖那天很偶然地站起来对我说，原来《无地自容》是窦唯唱的啊。
我在后来看《围炉音乐会》的时候，特地选择了仔细听这首歌，比其他老兵要小十七八岁的张淇唱的很卖力，也很有实力，几名老将也配合得相当默契，只是听起来没那么激动。
我又仔细听了听零点周晓鸥和张惠妹的版本，发现都存在这样的问题。
窦唯真的无法替代。
如果能回到1991年的那个春天，我可能还会选择看《天龙八部》，还会每天中午去和同学们唱歌、嘶吼，也会好好准备那次中考。